李文秀的愛情,每次讀起來,總不免想起年少執拗的明亮和欲說還休的憂傷。
沒有國仇家恨的劇烈衝突,沒有肝腸寸斷的生死別離,甚至也說不上令人動容的痴或劫。
曾經的少年情感,有著淡淡的傷與痛。
她的故事裡,是初戀的幼稚與純真,是愛而不得的傷心和自以為心甘情願地退讓。
而這些,是許多人念念不忘的初戀情懷,或渴望著愛與痛的青春期遐想。
李文秀,甚至名字都極為普通,她的好,就在於平常,並且在平常中生出壯士斷腕的悲壯。
白馬李三
遇見蘇普的時候,李文秀還是個唱著情歌卻不知情為何物的女孩。
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美好、甜蜜的相處。蘇普喜歡捉天鈴鳥,李文秀渴望鳥兒是自由的,她拿自己心愛的東西與蘇普交換天鈴鳥,又縫製荷包以表示感謝,於是蘇普傻傻的再去捉天鈴鳥以討好回報。
哭笑不得的李文秀,開始唱情歌給不解其意的蘇普聽。得意於自己威武體力的蘇普,保護著在他眼裡有些傻氣和古怪的小文秀。
他們已經沉浸在愛情裡,只是,都還不懂得愛情。
愛情有時需要一句突如其來的提醒。雪地裡的一隻狼,喚醒了他們的愛情。
這隻狼,讓他們奮不顧身地相救對方,是他們在關於英雄的幻想中盼望已久的戰利品。這狼皮,更是代表著二人你情我願的定情之物。
只是,年少的愛情,如天邊的流星,絢爛難忘,卻轉瞬即逝。
聽到蘇普的父親惡狠狠地鞭打他、呵斥他,不許他與不祥的漢人女孩來往時,李文秀為了心上人不再受苦,把狼皮轉送到了美麗的哈薩克姑娘阿曼帳外,並狠心的將前來詢問的蘇普關至門外,說出:“我從此不要見你。”
少年的情感湧動,很容易變得失控。他們心無旁騖,因而愛得很用力,用力到形成一種姿態。
以成年人歷盡阻礙與不如意的心性去看,李文秀未免放棄得太容易了些,可在李文秀的心裡,她推開蘇普,不是不夠愛慕,恰恰是愛得太深。
她以自己認為的“對他好”的方式,表達她所能理解的愛情。
李文秀
曾聽到朋友說起自己的小表弟,與女友分手時說了這樣一句話:“放手,是我能給你的最後的愛。”
言者帶著不以為然的口氣,聽者鬨堂大笑,紛紛定性“這真是小孩子腔調”。
李文秀也是這樣的腔調和姿態,確實有些小孩子心性,只是,誰也不能否認,她在她稚嫩的年齡,以自己對愛情的全部領悟,堅毅決絕的把苦澀留給了自己,乾脆利落,坦蕩無私。
原本的兩情相悅,還沒有“你儂我儂”的機會,便突變成了一場單相思。
李文秀的暗戀,感同身受地攪動著萬千讀者的心。
她看到與蘇普相戀的阿曼“臉上閃動著關切和興奮,淚光瑩瑩,一會兒擔憂,一會兒歡喜”,心裡“又是高興,又是淒涼”;聽到蘇普與阿曼的歡聲笑語,便總覺得“想要見見他,跟他說幾句話”;遇到的危險解除之後,看到蘇普緊緊摟著阿曼,內心都在發抖,全沒發現手臂上多了幾滴眼淚。
蘇普還記得她,於是她有些期待,有些想證實的疑問,終於忍不住問他,假若“兒時那小姑娘十分想念你,你肯永遠陪她嗎?”
蘇普堅定地說:“不。那個小姑娘只是我小時的好朋友。這一生一世,我是要陪阿曼的。”
李文秀應該高興還是難過呢?蘇普變了,他把兒時的感情僅僅當作了友情,蘇普又沒有變,他對阿曼一心一意,仍然是兒時那個執拗、重情的少年。
蘇普與阿曼的愛情,是實實在在的。他們一起長大,說著旁人聽來並無意義但在戀人耳中卻甜蜜無比的情話,關懷著彼此的心情與安危,成為對方成長與生活的點點滴滴。
他們為使對方歡喜使出渾身解數,也共同經歷過艱險和分離的恐懼。一瞬間的心動是愛情的起始,固然有欣喜,畢竟層次淺,容易隨風消散。
愛情更重要的,是經歷、陪伴與共擔。
人生無法如初見。
李文秀絕望地意識到,他們之間如此甜蜜,根本沒有一絲縫隙可以插入。
蘇普與阿曼的愛情,由一顆種子長成參天大樹,即使有一天各自分離,亦保有回憶,斷不會在多年後,用一句“她只是我小時的好朋友”而令人生出“自作多情”的傷感。
李文秀錯過的,是一場實實在在的愛情,得到的,是自己對愛情萌發的一瞬間放不下的眷戀。不管他是否記得,李文秀不會忘記那個為救她捨命與狼廝殺的少年。
並且她後來看到了,蘇普還是那個值得傾心的蘇普,一如她記憶中的樣子,所以,她的成全與退讓便有了更“悲壯”與“值得”的心理基礎。
她半是不得已半是主動選擇的暗戀會放大這情感的濃度,加重她的執拗與痴迷。
初戀的美好,往往就在於它在記憶中是完美深刻的,沒有被破壞的機會,這餘韻嫋嫋加上當事人的美化與想象,便有著看起來堅不可催的念想。
可這,畢竟虛幻多於真實。一個人臆想的天荒地老再感人肺腑、不同凡響,又怎比得上真真切切的執手相看與心比金堅?
少年人缺乏應對感情障礙的勇氣和方法,卻願意相信一生一世。
大漠中經歷良多之後,李文秀像許多曾經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愛上別人的少年一樣,說出了那句打動許多讀者的小固執:“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歡。”
在故事結束的時候,她依然只是個少年。
她牽著白馬,孤獨地離開大漠,走向萬紫千紅的江南。大漠是單一的、極致的,江南是豐富的、調和的。
這故事有無限未盡之言,似乎在暗示著,她會長大,會發現其他的那些“很好很好的”,其實也可能成為更美好的擁有。
果真如此,對她而言,也是“很好很好的”。
李文秀
——文·陌枝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