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碎片沒有價值呢？

此前一天，《華爾街日報》曾爆料，拜登政府計劃「無限期擱置」TikTok 與甲骨文和沃爾瑪等公司的交易案。

至此，持續半年多的 TikTok 出售事件告一段落。TikTok 依然能夠在美國正常使用，不僅如此，在剛剛過去的 2020 年，TikTok 成為美國下載量最高的 app，遠超 Snapchat 和 Facebook 旗下的四款應用。

TikTok成為2020年美國下載量最高的app｜apptopia

這是 TikTok 進入美國市場的第三年。在這三年時間裡，它如何走紅，又影響到了哪些人？在那個與中文網際網路完全不同的環境裡，它究竟帶去了怎樣的改變？

突破社交關係的短影片

TikTok 的走紅，對一些美國網際網路公司而言，是一件挺「羞恥」的事情。

短影片市場是 Facebook 和 Snapchat 長期競爭的核心。最開始領先的是 Snapchat，透過閱後即焚和「故事（story）」，它吸引了大多數美國年輕人。扎克伯格感到慌張，他往旗下四大社交軟體裡通通塞入了「故事（story）」功能，用龐大的體量對抗新興的 Snapchat。

2018 年，扎克伯格有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Snapchat 的全新設計改版是一場災難，使用者開始抵制新版的 app，並開始向 Instagram 等軟體遷移。Facebook 逐漸奪回社交市場的主導權，然而誰也沒有想到，一個剛剛進入美國市場一年的應用，正在透過廣告的方式收割巨頭們的使用者。

這就是與 musical.ly 合併之後的 TikTok，它的母公司是中國的位元組跳動。

這樣的放任給了 TikTok 快速成長的機會。就在這一年，TikTok 在美國的活躍使用者翻了一倍多，到 2019 年 2 月，活躍使用者已經達到約 2700 萬人。

TikTok 能夠快速增長，更重要的是產品上的優勢。在 TikTok 走紅之前，美國網際網路的短影片產品大多以社交為核心，就像誕生在 Snapchat 上的「故事」。

對大多數美國使用者而言，短影片並非獨立的媒體內容產品，而是依附於社交關係的附屬產品。透過社交產品生產的短影片，最初是替代文字、語音的社交媒介。

然而 TikTok 的邏輯完全不同，它誕生於一款內容創作的工具型產品 musicla.ly。使用者在 TikTok 上創作水平，本身就是出於內容趣味性和質量，它天生就適合媒體屬性的傳播，因為短影片的特性，也適合在社交軟體上分享。

開啟 TikTok，首先看到的是一個名為「For You」的介面，它基於使用者互動過的影片，分析使用者的喜好，不斷向用戶提供新的內容。在進入下一個短影片之前，使用者對即將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內容一無所知。

「For You」是TikTok顛覆眾多社交軟體的關鍵

這就是今天中文網際網路非常熟悉的「推薦」頁面。這一簡單的功能其實是對 Facebook 等產品底層邏輯的顛覆。在主流社交媒體上，使用者只有關注好友之後才能在資訊流中看到內容，然而 TikTok 省略了社交的步驟。第一次下載時，使用者不需要認識這個平臺上的任何人，它會在你開啟應用的那一刻就開始做出假設，用演算法推薦的內容將你的資訊流塞滿。

直到今天，根據 Sensor Tower 的資料，TikTok 在 App Store 和 Goolge Play 上全球下載量已超過 20 億次，全球每月活躍使用者達到 8 億。Facebook 花了十二年才取得的成就，TikTok 只用了三年。

後知後覺的美國網際網路公司也開始學習 TikTok 的模式，越來越多相似的產品和功能開始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

2020 年 8 月，Facebook 旗下 Instagram 推出了全新的短影片功能 Reels，允許使用者使用音訊、特效和建立工具錄製和編輯 15 秒多的短影片。

9 月，YouTube 在印度開始測試類似 TikTok 的產品 Shorts。

2021 年 2 月，Instagram 曝出正在測試豎屏沉浸式的「故事」功能，這或許能夠將「故事」和 Reel 這些新加入的功能與 Instagram 原本的圖片流模式統一起來。

可以預見，隨著拜登政府對 TikTok 暫時的寬鬆政策，2021 年美國的短影片領域將進入更加激烈的競爭階段，而這樣全新的競爭格局，正是由 TikTok 帶給美國市場的。

年輕人，舞蹈和音樂

2020 年，TikTok 的 8900 萬的下載量甚至超過了疫情期間必備的影片會議軟體 Zoom。對整個美國社會而言，TikTok 也在產生著深遠的影響。TikTok 與以往的視覺媒介不同，它營造的視覺生態，不僅改變了社交應用的設計邏輯，也催生了新的文化。

這種影響在青少年群體中展現得尤為明顯。TikTok 在美國青少年人群中的發展速度驚人，據官方資料顯示，TikTok 在美國的 2650 萬月度活躍使用者中，16 歲至 24 歲的使用者佔比約 60%。

TikTok 上的內容由使用者重複和模仿的表情包、舞蹈、挑戰等推動。在很多不熟悉 TikTok 對人看來，它就是一堆讓人眼花繚亂甚至感到疑惑的流行文化，然而對沉浸其中的美國青少年而言，TikTok 是不斷催生流行的樂園。

各種聲音、影片片段在 TikTok 的年輕使用者中被無休止地複製和混合。其背景音樂曲調多種多樣，包括流行音樂、說唱隱喻、R&B、eletro 和 DJ 曲目等等。有時這些獨特的聲音也可能來自於 YouTube 上的音樂影片、SoundCloud 或其他的流行文化，而這些具有病毒式傳播魔力的迷因（meme）正是 Z 時代熟悉且痴迷的。

迷因由傳播學家理查德·道金斯提出，在文化發展過程中發揮著類似於基因遺傳因子的作用。迷因主要依靠內容和形式的自我複製與傳播進行繁衍，並在此過程中發揮不可預知的文化變異。

2020 年，TikTok 上最突出的流行趨勢之一是「Renegade」（叛徒）。

帶火《叛徒》的是 TikTok 上的知名網紅查莉·達梅里奧（Charli D'Amelio），她擁有超過 9000 萬粉。2019 年 12 月，她翻跳了一支名為 Renegade 的舞蹈。這支看起來魔性的舞蹈迅速走紅，TikTok 發起 Renegade 挑戰，全美的高中生都開始釋出自己跳舞的影片。截止 2020 年 12 月，標籤為 #renegade 的影片被觀看了將近 22 億次。

賈萊雅·哈蒙編舞的Renegade引爆TikTok潮流｜紐約時報

舞蹈本身也因為這種迷因的機制而產生了變化。

發起了 Outwest 舞蹈挑戰的 Nicole Bloomgarden 認為，人們加入舞蹈挑戰只是想找找樂子、賣賣萌，他們並不想成為真正的舞者。

「我特意讓 Outwest 挑戰賽變得更簡單，這樣會有更多的人可以跳。我認為它絕對是在改變舞蹈，它使舞蹈更具包容性。」

甚至舞蹈產業也因此發生了改變，很多舞蹈機構在招聘時都會問舞者在 TikTok 上有多少粉絲。迷因式的傳播強化了舞蹈的趣味性和社交屬性，很多機構也從中看見了商機。

湯米男孩唱片公司（Tommy Boy Records）的創始人 Tom Silverman 認為，孩子們對於在 TikTok 上 30 秒片段的痴迷，開啟了音樂的一個新時代。

「過去一支單曲曾是一張專輯的『預告片』，那麼現在一個 30 秒的片段，是否是一首單曲的『預告片』呢？」

粉末的價值

和中文網際網路對短影片平臺的批評一樣，美國也有不少批評 TikTok 的聲音，矛盾主要集中在碎片化的內容如何分散了人們的注意力。

在資訊爆炸時代，各種社交媒體都佔據著人們的日常生活，受眾的注意力已經非常短淺化和碎片化、「快速」的網際網路產品進一步割裂了人們的生活。一條 TikTok 影片的長度只有 10 - 15 秒，這種極其短小精悍的影片，完全貼合當下最能夠吸引使用者的碎片化甚至「粉末化」的內容定律。

沉浸在短影片中不能自拔或許是對人們專注能力的一種打擊，然而有時候，「粉末化」的影片也更容易傳播，它往往能用最直接的方式吸引到使用者的注意。

TikTok的粉絲們進行抗議｜Unsplash

他們表示：臉書和谷歌這樣的網際網路大企業的壟斷，令人們犧牲了網路中立和資訊自由，讓網際網路的定義變得狹隘，TikTok 第一次挑戰了巨頭們的霸權，實現了臉書等網站上永遠無法實現的互動。

然而，2019 年，當扎克伯格意識到 TikTok 的威脅時，他在一次演講中表示：TikTok 對美國社會和安全已經產生了威脅，它並不像 Facebook 一樣承諾對使用者言論自由的保護，它對美國價值觀以及科技至上認知的維繫產生了風險。

一邊是 TikTok 使用者將其視為挑戰網際網路巨頭的視窗，一邊是巨頭將其視為侵犯國家價值的洪水猛獸。其中有趣的一點是，據知情人士透露，在 2019 年白宮行的私人晚宴上，扎克伯格向特朗普重申了這樣的觀點。他認為崛起的中國網際網路公司對美國商業造成了威脅，它們比 Facebook 的問題更嚴重，更值得謹慎對待。

這在某種程度上，反而印證了 TikTok 作為新興社交媒體平臺，所代表的「反壟斷」價值。

在那之後，特朗普政府對 TikTok 開啟了一系列以「國家安全」為由的審查與禁令。七月時特朗普態度強硬，揚言要使用總統的行政命令封禁 TikTok，隨後的執行卻不斷延期、暫緩，被法院接連否決。

任期的最後幾周，特朗普沒能繼續推進禁令實施。在各路社交媒體平臺相繼將這位時任總統封殺之後，TikTok 宣佈封禁所有有關特朗普煽動暴徒的內容。

歷時半年的 TikTok 事件，就這樣成為特朗普未竟的議程裡，最為混亂荒唐的事務之一。

另外一邊，新任總統拜登的孫輩們，正在 TikTok 上享受著「網紅」般的待遇。

2020 年 11 月，拜登當選美國總統，他的孫女 Maisy 激動得在 TikTok 上釋出影片慶祝。她拿著馬克筆，把 T 恤上「拜登副總統」的「副」字劃掉，配上一段文字：「Hey hey hey goodbye trum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