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裡的人們，確實要比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更加緊急，四倍的緊急。至少是法律上，這不是玩笑。

到了3月17日，這裡的居民生活開啟了四重緊急狀態生活模式：縣級的，西徹斯特縣縣長喬治-拉蒂默簽署；州級的，紐約州州長安德魯-庫莫釋出的；還有一個國家級的，全世界都知道那是總統特朗普宣佈的。

還有一個。

這個縣的居民大都在紐約市上班。注意，紐約市和紐約州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地理概念。世界之都，各位口中常說的紐約，屬於紐澤西州，與紐約州西南緊鄰。

湯姆遜，住在紐約州的西徹斯特縣新羅謝爾鎮。他們兩口子是紐約曼哈頓白領一族。上班，回家，幾腳油門的事。那距離比河北燕郊的去北京的國貿、比江蘇崑山的去上海靜安寺，近太多，方便太多。

那，湯姆遜一家現在還必須要聽從紐約市市長白思豪釋出的緊急狀態命令。這是第四份。

雖然，慣秀輕鬆的特朗普總統近日風格急轉，把當前抗疫與戰爭相比，英國的約翰遜首相更直接把當下的形勢叫戰時，但緊急狀態畢竟不是戒嚴令。湯姆遜大可不必擔心，荷槍實彈的憲兵上門，暫停他的的憲法權利。

但，湯姆遜還是很糾結，這麼多緊急狀態，緊急狀態命令之間打架，誰負責？

對抗病毒的日子剛剛開始，那是無形的戰爭。而有形命令的衝突就已經開始了。湯姆遜那個忙活啊，這四位直接與湯姆遜生命健康緊密相關的權威人物要開新聞釋出會了。

同一時間召開，怎麼收聽收看？這都無法協調？那可想見後來漫長的日子，各種行動的衝突與矛盾，斷然不少。

沒時間抱怨，湯姆遜和夫人分工配合。老婆大人負責聽特朗普的新聞釋出會，湯姆遜看科莫州長的電視節目，同一時間他還打開了荒廢很多年的收音機，生怕漏了紐約市長白思豪在總統、州長兩位說話當兒冷不丁說點啥。

西切斯特縣長拉蒂默告訴湯姆遜，要支援當地企業。

紐約市市長白思豪提醒他，不要去酒吧。

庫莫州長拍胸脯說，他會讓酒吧送飲料到湯姆遜家。——也許，這是湯姆遜個人理解，對不對他沒把握。

特朗普總統在那一天，一如既往地告訴美國國民，沒什麼好擔心。哦，如果有什麼要擔心的，那不是他的“責任”。前有奧巴馬，後有民主黨，他們專門背鍋。

湯姆遜是華爾街的金領，商法是他當年的基本功，美國是聯邦制，他不會奇怪這種混亂。

緊急狀態會賦予聯邦和地方行政官員各種各樣的權力。同時，這些官員仍然受到授權緊急狀態法，還有聯邦憲法、各州憲法，以及聯邦政府的限制。

各層級官員權力不同，互有交叉，互有重疊，但幾乎都是必不可少的。具體權力內容，因職務而異，因授權法律而不同。

搞清楚這些不同，搞清楚到底誰負責什麼，太難了。一般人還是省省吧，頭痛煩人，不如去酒吧喝一杯。

去酒吧喝一杯？確定不撞槍口，確定不違法？好在湯姆遜除了修商法，還真有一份法律學科文憑，他可以弄明白，弄明白這個時候是否可以合法地去喝一杯。弄清這個問題比谷歌搜尋“紐約州的呼吸機數量”更容易，也更令人欣慰。

那就從最高層開始。3月13日，星期五，特朗普總統宣佈美國進入緊急狀態。他是根據《斯塔福德救災和緊急援助法案》實施的。早前，總統先生為兌現競選諾言，打擊非法移民，在美國國境修牆，也宣佈過國家緊急狀態。那個修牆的緊急狀態是根據《國家緊急狀態法》宣佈的。那個緊急狀態法賦予了總統極大的行政權力，他可以阻止網際網路，可以把軍隊變成執法機構。

而現在這個《斯塔福德法案》力度就弱暴了，在美國也更常用。但這部法案基本上只是授權聯邦政府，通過聯邦應急管理局花錢，花大筆的錢，來應對自然災害，來啟用各種緊急醫院和醫療物資系統。資助來鼓勵州際合作。通過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指導地方和民眾，疾控中心還負責醫療用品的戰略儲備，比如防毒面具等。

對聯邦政府來說，似乎沒有什麼位元朗普總統宣佈全國緊急狀態更強大的了。這份全國緊急狀態宣告，將會提供高達500億美元的聯邦援助，幫助醫院和醫生，還有受損的民眾。

給錢給物，是好事，但它不會告訴湯姆遜是否可以去酒吧。還得繼續研究。

燈火通明紙醉金迷的百老匯陷入黑暗，紐約州長安德魯科莫沮喪地說：“過去的24小時非常、非常發人深省，昨晚幾個小時，整個世界似乎都翻了個底朝天。”

3月7日，紐約州州長安德魯-科莫宣佈紐約州進入緊急狀態。科莫引用的是紐約州 《行政法》第29節第二條b款，允許他“暫時擱置任何法規、地方法律、條例或命令、規則或條例”。

科莫的空間比總統大多了。科莫也確實宣佈了，他將關閉很多人聚集的私人企業，比如健身房和賭場，對公共集會實行限制。根據法令，他可以下令宵禁。不過，至少，湯姆遜想喝酒那會，還沒有宵禁。按照州長和弟弟CNN主持人的說法，他打小就討厭老爹的宵禁。

至於紐約市長白思豪，西徹斯特縣長拉蒂默的緊急狀態命令，湯姆遜也不能忽視。

白思豪市長的語氣比往常更為不祥 “我們正在進入一種只能用戰爭來類比的局面。”白思豪的權力來自《紐約行政法》第24條。第24條清楚寫道：

c.觀眾和關閉娛樂和集會場所;

d.禁止或限制銷售、配售、使用或運輸含酒精飲料、火器、爆炸物和易燃材料及液體;

e.禁止和管制公眾街道和地方出現的人群;

白思豪也確實下令酒吧在3月17日週二晚上之前關閉。那看來，紐約的酒吧，湯姆遜不能有太多指望。

可西切斯特的縣長拉蒂默沒有這個禁令。

根據美國憲法第10修正案，公共衛生並不是專門授予聯邦政府的權力。州和地方政府的權力，遠遠超過聯邦政府。聯邦政府有更多的錢，負責給人民和地方發錢發物。地方當局有權下令隔離，有權強制執行。公共衛生實際上是一種警察權力。

答案在手。至少根據週日的四份緊急狀態命令，要是湯姆遜不按照美國疾控中心的指導，不保持社交距離，那湯姆遜可以邀請鎮上的朋友，在家門口酒吧聚一聚。那裡是西切斯特縣的地盤。

湯姆遜是可以借酒消愁。但若是住在曼哈頓，情況就不同，西切斯特縣長的命令在那裡無效。而湯姆遜遠在佛羅里達州親戚們，除了特朗普的緊急狀態命令，他們另有一套規則，行事辦法和方式完全不同。

從阿拉斯加到佛羅里達，目前，美國至少有40個州和地區已宣佈進入緊急狀態，應對病毒。進入緊急狀態的州長、縣長和市長，實際上可以擁有更廣泛的權力：宵禁，管制人流和交通，強制檢疫，配給商品，申報價格管制，停止飲酒，限制公眾集會……

權力都在選單上，就看他們怎麼選了。對這些緊急權力的真正限制更多是政治上的，而不是法律上的，市長和州長採取的任何嚴厲措施，都必須對選民負責。

過去，地方宣佈進入緊急狀態，多是為應對颶風和暴風雪等自然災害。地方此次為應對冠狀病毒而宣佈的緊急狀態，允許更嚴格的限制。

美國是聯邦體制，50個州是政治權力基本單位。州會將權力下放給地方。涉及到諸如“可以出去喝一杯嗎?”，特朗普那裡沒有答案，這個權力就掌握在州和地方官員手中。

這種權力分配在過去很有意義。那時從西海岸到東海岸的旅途要費時大半年，或許更長。而現在，這場全球大流行，病例幾天就翻番，這種分散的公共衛生應對措施，弊端好多。

美國地方應對公共衛生緊急事件的法律已好多年沒有修改了，有些還是100多年前的，那會是西班牙大流感。

全國統一反應肯定不能指望。這些權力就是相互獨立，各有一套，邊走邊來。現在，病毒如野火燒林，可不管你在加州，還是德州，無差別蔓延。

儘管這種體制存在種種缺陷，但問題在於，美國缺乏的是聯邦政府的領導，而不是聯邦政府的權力。是聯邦政府領導的缺乏，才阻礙了美國有效應對病毒的努力。

聯邦體制之下，他們不需要總司令，他們需要的是一個資訊協調官。地方根據相同的資訊和相同的基本目標，根據可用的最佳資料和專業知識做出決策。畢竟元月底，美國就已從中國撤僑，聯邦政府知道問題的嚴重性。

但特朗普後續的做法恰恰令美國人失望。他在散佈錯誤資訊，他以為這種病毒已然控制，他以為這種病毒和流感沒有區別。他並沒有認真對待病毒的嚴重性。

他的資訊是錯誤的。是因為他在乎股市，他害怕恐慌。因為股市的下跌，會讓他看起來很糟糕。他害怕被指責，所以拒絕領導。

現在，美國人有一個說“我不承擔任何責任”的人，而不是國家領導人。湯姆遜的州和地方官員現在正忙於填補總統留下的領導空缺。

10天之內，美股第4次熔斷，熊市已就，特朗普總統再也不用那麼在乎股市了。他宣佈了更嚴格的指導方針，開始冷靜了，隧道的盡頭似乎有了一線光亮。

只是時間浪費的有點多，無論是對總統本人，還是對美國公眾。

9 11恐怖襲擊以來， 20年了美國從未如此恐慌過：鋪天蓋地的緊急狀態。50個州的國土安全危機，是他們從未真正經歷過的。

這是糟糕的、曾經的幾周。未來的幾個月，也看不到什麼樂觀的期望。美國正處在歷史關頭的一個深呼吸時刻。世界上唯一的超級大國絕對嚇壞了。

而這僅僅是個開始。

不過，縱觀美國曆史，這樣的躁狂抑鬱行為比比皆是。比如珍珠港事件，比如越戰，比如911……但人們也看到，珍珠港最終形成了世界上最強大的海軍；越戰之後，帶來的是巡航導彈、網際網路和手機；1979年和1983年的石油危機直接導致了美國的深海石油生產和頁岩革命。

正如丘吉爾(所說:“美國人在用盡所有選擇之後，總會做正確的事情。”俄羅斯也有諺語流傳： “美國人覺得，如果值得做，就值得做過頭。”

病毒來臨，湯姆遜他們才不會傻到把身家性命全部寄託到特朗普政府身上。以前沒有，未來也不會。

“政府不是天使，如果人是天使，那麼根本不需要政府。” 這不是《聯邦黨人文集》的格言，這是很多美國人的日常。

好在，最早特朗普從中國撤僑的時候，湯姆遜和許多美國人一樣，並沒有聽信總統的大話，他知道，危機遲早會來，全球無人可以倖免。

他早早的準備了很多酒，還有別的物資，這樣，他就不需要去酒吧，不需要手忙腳亂，就可以美美的喝上一口，也許是自斟自飲，也許是兩三友伴，就自家院落。

至於，四重緊急狀態的矛盾和衝突，那就只管罵，和全世界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