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約撰稿|啟笛 編輯|段文

"感謝你們幫我結束了，這停不下來的惡魔般的人生。"南韓"N號房事件"主要犯罪嫌疑人趙柱彬（音譯，也稱趙周斌）3月25日早上8點走出南韓首爾鍾路警察署時，面對鏡頭平靜地說。

南韓N號房大規模網路性虐事件近期引起極大關注。其運營者強迫包括未成年人在內的數十名女性拍攝淫穢視訊，內容殘忍震驚南韓乃至世界，南韓國民憤怒如潮。

趙柱彬作為三大主要犯罪嫌疑人之一，因犯罪情節惡劣，成為南韓首例因涉嫌性犯罪被公開"示眾"案例。

趙柱彬當天被帶出警察署，前往檢察機關。他身著暗紅色上衣，未戴口罩，由於自3月16日被逮捕後，關押期間曾有自殘傾向，他頭上貼著創可貼，脖子上戴有支撐器。

現場記者在他前往警車途中不斷提問："是否承認散發淫穢資訊"，"是否承認殺人謀殺"，"是否認為不會被抓"，"是否無負罪感"等問題，他直視前方，面無表情，沒有再做出任何回答。

當天現場有100多人聚集在警察署外，有人手舉"請判處他最高刑罰"的標語，還有示威者高聲呼喊："處罰26萬觀看者"，"在聊天室的人都是殺人犯"。

"N號房"：被26萬人圍觀的人間地獄

"親眼所見也難以相信的、充滿色慾的地獄，就在掌中的手機裡實時展開，這就是N號房。"《南韓日報》記者"潛伏"6個月後，公開報道了"N號房事件"。

"N號房"由網名為"godgod"的嫌疑人最早於2019年2月在社交軟體Telegram上建立。犯罪嫌疑人在該軟體上開設了8個聊天室，為1號到8號聊天室（南韓稱聊天室為聊天房）所以該事件被稱為"N號房事件"。在這些聊天室中，每個房間收取的費用都有所不同，費用越高，分享的內容就越"嚴重"。

在第一代掌管人"godgod"以及"watchman"都消失後，該軟體上衍生了很多類似的群組，其中以使用者名稱為"博士"所開設的"博士房"最為猖獗，而"博士"正是趙柱彬。

在南韓警方目前查明的犯罪內容中，嫌犯們首先在2018年底以工作招募的名義在網路上接觸女性，設法騙取女性的個人資料及私密照片；又或冒充公務人員，挑選在社交媒體上上傳過"清涼"自拍照片的女性，恐嚇其涉及性犯罪，威脅受害女性拍下更多過於刺激的裸照和視訊。

對於曾向社交媒體上傳過"尺度較高"照片的人員，犯罪嫌疑人威脅她們："如不配合，將發這些照片給你父母或其他家人、朋友"，或冒充警察進行恐嚇："已經接到你們的帖子，請輸入準確個人資訊接受調查。"在獲取個人資訊後，再對受害者進一步威脅。

在被害人逐步被威脅進入"團體"後，犯罪嫌疑人不僅要求受害者用刀在身體上刻"奴隸"字樣拍攝各種大尺度照片和視訊，還會付錢派"工作人員"前往對受害人進行性暴力，並拍攝相關視訊傳播。"視訊內容極其殘忍，我只能將殘忍程度簡化至讀者可以閱讀的水平。"《南韓日報》記者稱。

而這些無法描述的極度殘忍的視訊，竟吸引了"26萬用戶"付費加入。

"每個聊天群都擁有至少1萬人，最多的高達3萬人。參與N號房群組的總人數預計超過26萬人，儘管一些人被認為是重複的。"報道該事件的南韓記者描述。

與多數網路性犯罪案件不同，該事件出現了眾多"共犯"。那些繳納20萬-150萬韓元（約合人民幣1200元-9000元）不等的入場費進入"博士房"的付費會員，不僅被要求分享更多更大尺度的刺激性視訊，還被要求"貢獻資源"，否則就算已經繳費，也會很快被踢出聊天室，於是有些人偷拍自己女友的裸體視訊，有些人偷拍自己親人的視訊，成為"共犯"。

在聊天室中，受害者的個人身份資訊是作為贈品提供的。

"潛伏"記者曾用聊天室共享的電話號碼試圖與受害者接觸。該記者稱："我想對孩子們說：沒事，能逃出來，我可以救她們。我想告訴她們：你們沒有做錯什麼，不要害怕。但是大部分人沒有接電話，一天之後號碼就變成空號。被關進地獄的孩子們現在在哪裡呢? 我們能不能儘快找到那些孩子呢?"

南韓警方稱，目前至少有74名女性受害者，其中包括16名未成年人，最小的受害者僅11歲。警方已追查到124名涉案人員，其中主犯趙柱彬與其他17名嫌犯已經被捕。

事件經輿論發酵之後，引起南韓國民極大憤慨。南韓民眾在南韓總統府的青瓦臺網站上發起了請願，要求公開嫌犯的身份資料，截至3月23日，有超過225萬人簽名聯署，是南韓歷來最多人蔘與的請願。另有超過179萬人請願要求政府公開26萬會員身份。

趙柱彬的資訊也被媒體曝光。據南韓SBS電視臺報道，趙柱彬曾是南韓仁荷大學通訊資訊專業學生，於2018年畢業。其學習成績優異，多次獲得獎學金，還曾多次參與公益活動。同學描述他是"很安靜的普通人"，雖然他和一些校友、老師有矛盾，但在校內從未發生過涉及性問題等越軌行為。

"真是毛骨悚然，他白天參與社會福利活動，晚上卻在社交網站上變身為性犯罪者，虐待和榨取女性，他的兩面派令人感到不寒而慄。那些共犯他們會假裝正常人，夾雜在我的周圍嗎？"一位南韓女性告訴《鳳凰週刊》。

不少南韓民眾在網上呼籲，26萬付費觀看者是性暴力的共犯，應修改《性暴力法》，加大力度懲罰付費觀看者。

"N號房不會停，因為處罰太輕"

此次事件是自南韓2019年爆發"勝利夜店事件"後，又一震驚南韓的性犯罪案件。

2019年發生的"勝利夜店事件"，涉及南韓社會的偶像團體、官員和警察，包括強姦、針對女性的偷拍等問題。該事件牽扯出"張紫妍事件"。2009年3月7日自殺身亡的南韓女性張紫妍，其遺書於2011年被公開，揭露南韓演藝圈"性接待""性朝貢"等醜聞。

除了"N號房事件"外，南韓還曾經發生過不少轟動性的性犯罪案件，其中不少案件成為影視劇的題材，例如電影《熔爐》中的"光州聾啞學校事件"，電影《殺人回憶》、電視劇《Signal》中的"華城連環殺人案"，電影《素媛》中的"趙鬥淳案"等。

近10年來，除2018年外，南韓性犯罪案數量逐年增加。目前南韓警方尚未公佈2019年犯罪案件資料統計，但在2018年，南韓性犯罪案件達2.3478萬起。

近年來，網路化的新形態性犯罪成為南韓社會新的威脅。據首爾市最新調查資料顯示，43%居住在首爾的女性曾遭非法拍攝，或被迫看淫穢內容，或曾遭語言性暴力等，曾直接或間接遭受過網路性犯罪。但其中曾要求刪除或向警方報案，進行正面應對的人數僅佔7.4%。受害者中約67%甚至未採取任何措施，最大理由是認為處罰不明確。

據一位南韓受害者S女士講述自己的遭遇稱："我朋友告訴我，在非法賭博網站上看到我的照片，我直接給相關網站打電話說這是非法拍攝的照片，讓他們刪除。一個網站直接把我拉黑，另一個網站說如果你想刪，需要提供真實的姓名和照片。"

因為怕受到第二次傷害，S女士沒有按要求傳送個人資訊，只能眼睜睜看自己的照片在網站上傳播。S女士已經報警，但是照片至今還是在網站上沒有被刪除。"我也不知道這件事要持續多久。"S女士說。

南韓法務部兩性平等政策特別顧問徐志賢說："有一些平臺也發現過類似'N號房事件'的犯罪行為，可是並沒有人真正受到懲罰。比如南韓bigbang成員的'勝利門'事件，南韓前法務部金學義'性招待'事件，前法務部警察局局長安兌根'性侵'事件，這些主角都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

一位南韓律師稱："N號房不會停，因為處罰太輕。"他認為，高利潤和低犯罪代價成為該類案件不斷湧現的主要原因。

南韓女性家族部（又稱兩性平等家庭部）調查資料顯示，2017年南韓包括非法拍攝及傳播在內的以兒童、青少年為物件的性犯罪中，64.2%的案例判處緩期執行判決，被判處服刑的案例比例僅為6.4%。根據南韓相關法律，如果持有未成年人被"性剝削"資料，懲罰為一年以下徒刑或者2000萬元韓幣（約合人民幣12萬元）以下罰款。

事實上，N號房另一主要犯罪嫌疑人全某，即網名"watchman"的前聊天室掌管者，3月19日已在南韓公開受審，法院僅判處其3年6個月有期徒刑。而2019年11月的另一性犯罪案件的被告人孫某，經營兒童淫穢網站，上傳3000多個涉及未成年人的淫穢視訊，賺取會費4億韓元（約合人民幣240萬元）。一審法院認為其態度誠懇，判處緩期執行。二審判處1年6個月有期徒刑。

"這只是冰山一角，如果不能處理好'N號房事件'，我們國家的孩子們將真正生活在地獄之中。"徐志賢說。

大案能否改變社會？總統下令徹查、不放過官員

每一起震動南韓社會的惡性事件，在引發國民憤慨和不滿的同時，也推動著南韓立法。

打擊性犯罪是南韓前總統朴槿惠上臺之初提出的該屆政府核心任務之一。朴槿惠政府將性犯罪與學校暴力、家庭暴力、黑心食品並稱為南韓社會"四大惡"。

朴槿惠政府對於性犯罪的打擊首先體現在提高量刑。2013年6月19日起，南韓將針對兒童性犯罪的最高刑期又進一步提升到無期徒刑，同時不得假釋，——這一刑罰在暫停死刑的南韓已是最高刑罰。此前2009年曾修訂該法案，將相關刑期從15年提高到30年。

前總統李明博政府時期也曾加大對性侵犯兒童的懲罰力度，因為南韓近年來曾經多次出現兒童遭受性侵犯並嚴重受傷的案件，這些案件引發民眾如潮憤怒。如2012年8月30日，全羅南道一在家中熟睡的七歲女童被一男子擄走，並遭受性侵犯。這起案件在南韓引起極大憤怒，李明博總統就該事件向國民致歉，並對受害者家屬深表慰問。

公開個人資訊、化學閹割、佩戴電子腳鐐被稱為南韓應對性侵未成年人犯罪者的"三記猛拳"。

2010年，南韓更新了《特定暴力犯罪處罰特例法》，規定包括性侵未成年人在內的重犯照片可以公開。2010年7月，專門公佈性犯罪前科者資訊的網站——"性犯罪者公佈欄"開通。在該網站上輸入特定區域，就能搜尋到住在該區域內的性犯罪前科者的姓名、長相、簡略的犯罪內容，公佈時間最長可持續10年。

擴大化學閹割實施物件也被認為是南韓政府近年來打擊性犯罪的重拳之一，2013年3月19日開始實行的《性暴力犯罪者的性衝動藥物治療相關法律》，其修訂案將化學閹割懲罰範圍擴大到所有年齡，之前只適用於侵犯不到16歲的未成年人的罪犯。

2011年7月，南韓通過首部針對嚴重性犯罪進行化學閹割的法案。2012年，南韓法務部首次對戀童癖慣犯樸某正式實施藥物閹割。南韓也是亞洲首個實施化學閹割的國家。

南韓自2008年9月1日開始對有強姦犯罪的前科者佩戴"電子腳鐐"（每套約100萬韓元，約合6000元人民幣），實施24小時的定位追蹤，以便掌握行蹤。2010年7月修改《電子腳環法》，修改後將佩戴"腳鐐"的人員範圍擴大到性侵未成年人或有多次性侵犯罪史的罪犯，出獄後也要戴腳環。

另外，南韓法務部於2010年初開始執行一項新法令，根據該法令，南韓將永久禁止有性犯罪記錄的外國人入境，已經在南韓國內的，將被強行驅逐出境。

針對此次"N號房事件"引起的南韓全民公憤，南韓總統文在寅3月23日承諾將徹底調查事件，除了上傳相片和影片的人士之外，也會調查聊天室內所有成員。3月25日文在寅進一步下令，為釐清是否有政府公職人員也在"N號房"群組內，要求警方獨立調查政府官員。

不過，即便南韓總統下令調查聊天室所有成員，在南韓現行法律下，大多數"N號房"會員的行為可能無法構成刑事罪行。因為根據南韓相關處罰性暴力犯罪法律規定，如果是有成年女性出現的"性剝削"視訊或者圖片，即使屬於非法拍攝，如果不是直接拍攝或者傳播者，只是觀看，法律中對這種行為的人沒有具體條款說明需要處罰。

南韓民主黨國會議員李仁榮認為：一名普通的大學生竟可以有計劃地實施"性剝削"犯罪，表明毒瘤已深深根植於南韓社會，"我們社會對性犯罪過於寬容"，必須要大膽地改變過往，使社會正常化。

南韓政府稱，將制定"N號房防治三項法案"，希望遏止類似事件再次發生。如果該法案被通過，N號房事件中涉及的26萬會員將面臨處罰。

南韓朝野有意通過的"三項法案"包括：將利用拍攝的性影像進行威脅的行為，依照刑法以特殊脅迫罪處罰；對下載非法影像和複製非法影像行為給予處罰，對拍攝、散佈及出於贏利目的加以利用的行為加強處罰；對發現非法影像而不立即採取措施的資訊通訊服務提供商予以處罰。

"根除性犯罪最強有力的辦法是採取嚴刑重典。"南韓女性家族部部長陳善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