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者說#一生引以為豪的事，就是當了一年小學老師。那年我二十一歲，剛從學校畢業，步入社會參加工作。那時國家的政策是，所有大中專畢業生，都要到相對落後的山區扶貧支教一年，才能回畢業分配的原單位上班。

我分到的學校，從省城坐遠郊公交車到一個鄉鎮，大概要二個多小時。然後換乘機動船，逆流而上，再二個多小時。最後換乘私人的柴三機，大約一個多小時。這柴三機不是隨時都有，如果你錯過了，要麼徒步十幾公里，要麼在渡口所在的村小學扣門借宿。運氣好的，有教師留守，運氣差的，找不到為你提供方便的人。因為山區多的是本村的民辦老師和臨時代課老師，一般週末不會留在學校。在一年的教師生涯中，我有幸兩種情況都遇上一次。

記得去報到那一天，我原單位的領導很好，特地安排一個幹部騎單車送我，因為那幹部老婆娘家是我要去的學校那個鄉鎮的。他把我送到鄉中心小學，就是學區所在地。學區書記簡單開個短會，無非表示歡迎及交代安全事頂工作要求等，當天就把我送到一個更加偏僻的村小。校長是本地人，家就在學校後面。學校總共七個正式老師包括校長夫婦，臨時代課老師五名，大都是本村人。當晚我吃住都在校長家。

第二天正式上班，校長安排我教四年級數學，兼班主任，這個教職原來是校長夫人的。校長夫人胖胖的，有點大大咧咧，許是校長夫人的身份，工作上不怎麼上心，也沒人敢說和監督。與我搭檔教語文的是個代課的男老師，年輕的小夥子，他母親也是本校老師。他非常自卑、敏感，也很懶，因為也是本地的，所以學生都不怎麼怕他，他也不願多管。

我接手第一天，發現這班上有幾個學生貌似身量比我還大。事後瞭解一下，才知原來遲上學，又一直留級，歲數就較正常四年級學生的學齡大那麼三五歲。第一堂課，可以說亂轟轟的，班上除了幾個性格相對恬靜的學生表現好點，其他幾乎沒一個學生不交頭接耳的，有的調皮膽大的甚至起鬨，離開座位隨意走動，騷擾別的同學。校長夫人笑眯眯的走來走去，在老師辦公室大聲彙報著我的尷境。

第二天我搬到學校住，宿舍就在四年級隔壁的一個小閣樓。吃飯呢也不難為校長，到距學校一公里的國營農場食堂，與唯一一個外地的代課老師一起。

放學後在老師辦公室，校長夫人撿到寶一樣樂呵呵的問我，曹老師，曹老師，感覺怎麼樣？校長也在，教務主任及各班老師都在，他們齊刷刷都笑眯眯的看我，看我怎麼回答。我說還好吧，孩子們挺可愛的。

晚上，那個外地的代課老師，詳細告訴我學校的各種情況，包括人際關係，包括村民民風，當然也包括我當班主任的四年級學生情況及那個語文老師。總之，這些資訊對於我來說太重要了。我深思熟慮了一晚上，研擬出一個“作戰方案”，以便在往後的日子裡面對我的“強敵”。

第三天，我開始實施我的第一步計劃，不忙於寫板書教課程，也不叫他們早讀，寫作業。先跟他們玩個新鮮的，以刺激刺激他們，也可以說吊吊他們的胃口，讓他們覺得我是不一樣的老師，不同於他們以前所見過的老師。

早讀時間，我早早到班上，學生陸續的來，但沒有一個自覺拿出書來讀的。表現好的坐位置上左右前後熱聊，表現差的男孩子四處亂跑，還不時的瞄我一眼，像挑釁，像挑戰。我不吭一聲，不要求肅靜，不要求朗讀，先認真觀察每一位“大神們”的大致作派，先讓他們原形必露亮盡底牌。他們以為這個老師比校長夫人更好對付，玩的更嗨。

上課鈴聲響過，好幾分鐘都無法徹底安靜下來。我開腔了，同學們，先把書、作業本統統收起來，今天不教新的內容，也不寫作業，咱們一起玩個有趣的遊戲，好不好？他們先是一愣，繼而齊聲歡呼，然後窸窸窣窣爭先恐後的忙呼。我先自我介紹了一下，比如簡單介紹姓名畢業的院校專業等，著重強調自己“野蠻強橫”的性格，對學習好的表現好的學生，我會重獎，帶他們怎麼玩都行。對錶現差不認真學習的又惹毛了我的學生，我會動手狠揍的。我表情凝重嚴肅，不容置疑。孩子畢竟是孩子，被我第一炮唬住。此時，班裡非常安靜，貌似本來稀稀拉拉坐著的，都伸直了身子。我內心竊喜，有戲了。我接著說，來，同學們，老師介紹完了，現在輪到你們了，一個個來，介紹一下你們，讓我認識一下。同學們扭扭捏捏，可能從未有過，又很嚮往。站著介紹的同學因害羞而結巴，膽大的邊上替他咋呼。一堂課熱熱鬧鬧的結束了，我看的出學生們個個的興奮勁和意猶未盡。下課鈴聲響過，我說今天不佈置作業，今晚好好玩。但是從明天開始，早讀時間準點到校，認真早讀。

第四天一早，許是昨天的新鮮和興奮延續，勾起孩子們的好奇與嚮往，大部分同學從沒有過的早到、齊來。只有一個快上第一節課了才姍姍來遲。我放下臉喝問他什麼原因？別的同學搶先說，他與五年級的誰誰誰在路邊賭博了。我拿起早備好的竹枝，抽了他腳和手幾下，估計挺疼的，他哭了。同學怔住了，面面相覷。我說，以後誰違反這個紀律，就是這樣打。你覺得我打你打的冤或不該，可以回家告訴你父母，叫他來找我。（很抱歉，現在可不敢這樣對待學生，雖然出於真心對學生好也不行。我照實寫，望讀者諸君理解。）

可以看出這一天學生們的情緒較以往平靜了許多，甚至可以說有點戰戰兢兢。而我事後也不是心裡都不怕，雖然也沒有往死裡打他，但畢竟哪個孩子不是父母的心頭肉？傍晚看到被打的學生在他父親帶領下去校長家，這時戰戰兢兢的換成我了。好在當晚校長沒有喚我，一夜無事。第二天一早，校長夫人在辦公室一見我大呼小叫的，曹老師，你對某某某怎麼啦？他父親昨晚找我們了。我不敢明說，想先聽聽她接下去怎麼講，以探明那個被打學生家長反應的程度，以及校長的態度。校長夫人說，那個某某某的父親對我們說，我家某某某說，全校老師曹老師最好！握草，我一顆懸著的心落穩了，對校長夫人說，某某某昨天被我打了。校長夫人一臉驚訝，說你膽子可真大，某某某哥哥是殘疾人，某某某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你竟敢打他？！

不到一週後的日子裡，我的四年級秩序全校最好。每天早上校長夫人搖著碩大的屁股從四年級教室過，只見朗朗書聲，全班沒一個學生敢亂走動。校長夫人到辦公室大聲嚷嚷，他媽的，奇了怪了，曹老師還在呼呼大睡，她班的學生一動都不敢動。

重病下猛藥，病癒就該進補了。學習紀律整頓到位了，有目的的培養學生良好的學習習慣，培養學生廣泛的興趣，觸類旁通，互相促進，提高學習的氛圍。音樂課，不是簡單的教唱歌，挑十幾首他們會唱愛唱的歌，學部隊那樣分組拉歌、賽歌。體育課也不是像山區小學通有的敷衍了事，放任他們瘋玩瘋跑，在簡陋的條件下，組織他們豐富的活動，比如跳繩比賽，比如下棋，等等。四年級的各種嗨玩，學生們除了盡享，還津津樂道。甚至連週末都跑到學校找我玩。別班的孩子們無比豔羨，而別班的老師們卻嗤之以鼻，說曹老師就一神經病來著。

有一件事不得不提。有一天我正在板書，班裡非常安靜，突然乒乓球撞擊桌面的嗒嗒聲傳入我的耳中。我立馬轉聲尋找聲源，同學們一臉驚恐，也東張西望。我走到最後一排那個獨坐的同學面前，叫他把球交出來。他萬般不捨的慢慢的從抽屜裡伸出手，我當場踩掉。班上鴉雀無聲，同學全部看著後排玩球的學生。那個學生兩顆淚珠滾落，趴在桌上無聲的抽泣。我表面依然冷酷嚴肅，其實我的心痛極了。這個學生家裡很窮，已經留級兩年了，我不敢想象他這顆乒乓球是怎麼來的！來的多麼的不容易！我利用中午時間，騎車到鎮上買了一筒十粒乒乓球。等下午一上課，當著全班的孩子面，對那個學生說，你上課不認真聽課，還玩球，還弄出聲音影響別人，肯定是不對的，是不是？但老師把你球踩碎也不對，老師向你道歉，並賠你球。以後上課認真聽講，好好學習，課間、放學了怎麼玩都成。

短短一年很快過去，我沒有矯情的說不捨離開那些孩子，因為那時代那地方真的真的太偏僻了，我恨不得早日逃之夭夭。但幾十年過去了，在我記憶深處永遠難以忘記那段教師生涯！幾十年過去了，依我的性格學識其實最適合最喜歡當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