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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一部臺灣電影上映,名字很質樸,叫《高粱地裡大麥熟》。影片的兩個主角都沒有名字,只在演員名單裡寫著,女人——張艾嘉,男人——王道。

這樣的設定,模糊掉了個體的特徵,具有了群像的性質,或許導演試圖表達的,正是在民國初年極端苦難的環境下,男人和女人對待人生的迥異姿態。

時年31歲的張艾嘉,飾演的是一個剛結婚的小婦人,嬌憨柔弱,楚楚可憐。這是一個水一樣的女人,不僅有如水的柔情,還有水一樣的居下和包容。

她不是一杯高貴的聖水,她身處低賤,什麼都能忍,什麼都能包容,甚至藏汙納垢。她在苦難中隨圓就方,她是一杯沉默的柔韌的,為了男人和孩子,“不擇手段”也要活下去的水。

電影的片名,就點出了它所要演繹的“女人”特性。影片剛開篇,就借“男人”之口說出:“大麥熟的花,皮韌,有土就長,時候到了就開花,也真夠賤的。”

接下來,導演和張艾嘉就生動辛辣的演繹了這份皮韌的“賤”,並在片尾借“女人”之口,給出了不同的答案。

草屋

影片採用了倒敘的方式。一開始,一條鄉間小路掩映在茂盛的高粱地中。頭光面淨、身穿淺綠綢緞袍子的女人,腋下夾著一張草蓆,淺笑盈盈地和跟在她身後的男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她是要找上次那塊高粱地,跟男人共赴雲雨。

男人披著一件顯然不屬於他的毛呢軍大衣,亦步亦趨地跟在女人後面。兩人的聊天中,曾經發生的過往,一幕幕回溯而來。

當年,在河北的一個村莊裡,男人和女人剛結了婚,男人為了養家,要跟同鄉兄弟們去東北的孫家臺謀生。女人怯生生跟在他後面,亦步亦趨,滿眼的不捨和離愁。

男人在路邊折了一朵大麥熟的花,給女人插在鬢邊,女人嬌羞的低了頭。男人取笑她:“看你這臉皮薄的,臉一下子紅得像這大麥熟一樣。”

關於臉皮,之後有個諷刺的對比。數年後,女人被迫墮入青樓,她第一次接待的客人,頗驚訝地說了一句:你這第一次,怎麼也沒見害羞啊。

這裡隱喻著的,仍然是大麥熟的悲涼寓意:皮韌。然而一個曾經嬌羞的女人,從臉皮薄到“不顧臉面”,這兩者之間經歷的,是她無法逃脫的苦難和不得已。

男人在孫家臺做腳行,每天在車站扛200斤的麻包,吃高粱米加煮豆子。工友們收工後就喝酒抽菸打牌,男人不,他把錢一個子兒一個子兒的攢著,他記著對女人的承諾,“等掙了大洋錢,就回家買塊地自己種。”

他是個本分的男人,想靠著自己的一把子力氣,給女人好日子。兩年後,男人回了家,卻並沒有買成地。家鄉的親人們都太苦了,他看不下去,左右幫襯一點,洋錢就花出去了,最後連給老爹交租子都還不夠。

沒辦法,男人只能繼續回孫家臺扛活,不過這次他帶上了女人。

女人來到了腳行,一個鮮靈靈的小媳婦出現在骯髒晦暗的工棚裡,工友們“熱情”地發了瘋。小兩口在工棚裡搭了一個隔間,到了晚上,隔斷的牆上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的窟窿,窟窿背後是一隻又一隻偷窺的飢渴難耐的眼睛。

男人為了守護自己的女人,在山上租了一間草屋,跟一對婆媳同住,他自己跑一個時辰的路來回上下班。

草屋裡,男人和女人,過起了小日子。男人幹活攢錢,女人煮飯洗衣。到了晚上,男人給女人洗腳剪腳趾甲,女人給男人按摩縫補衣服。兩口子在山上這間孤零零的草屋裡,卿卿我我,親親熱熱,過著雖然窮卻溫暖甜蜜的日子。

可在那個顛沛流離的年代,世外桃源是不可能存在的。隨著一大批山東流民的進駐,男人所在的河北幫受到了威脅,兩方的矛盾一觸即發。

這時的女人已經懷了孩子,不想男人去拼命。但通曉世情的女人,還是給了男人一個棍子,讓他去了。她告訴他說:“心裡惦記著是去湊熱鬧的,嘴巴里吆喝吆喝裝裝樣子,別真的動手了。”還體貼地囑咐:“今晚就別做那事了,省下力氣,明天好跑。”

可第二天一大早,在情緒的刺激下,男人的血性上了頭,舉著棍子,第一個就衝了上去,打得又狠又準。最後,被一個山東大漢一棍子掄在腰上,碗口粗的木頭都打折了,男人掙扎著爬到家,一頭栽倒了。

這一倒,女人的命運徹底改變了。

青樓

女人請來醫生給男人治病,醫生斷言男人要躺個一年半載,而且以後再也幹不了體力活了。女人沒有抱怨,把這個家撐下去成了她的重任。

那個楚楚的女人,很快變得衣衫襤褸,她挺著大肚子,挑水劈柴,到山裡去採草藥。實在沒辦法的時候,她去“偷”豆子。

那是一段很細膩的演繹。張艾嘉飾演的女人,彎著腰跟在拉豆子的馬車後面,一面提防著趕車人發現,一面心急火燎地下嘴去咬捆麻袋的繩子。咬不開,又用小刀劃破了麻袋,豆子咕嚕嚕傾斜而出,她挺著肚子哈著腰,掀起棉襖的下襬,接住嘩嘩流淌的豆子。

豆子藏好後,女人又忍不住喊趕車人,告訴他麻袋漏了。趕車人一邊說著“小大嫂真是個好人”,一邊說地上的豆子不要了。

女人鬆了一口氣,緩緩趴下,在泥濘的道路上,一把一把撿拾起來。

女人的自尊和良善,從沒有因為生活的苦難而泯滅,她只是在困苦中泥足深陷。她依然本質如水,可是命運給了她不得不接受的烏七八糟的各種顏色。

女人終於陷入了絕境。兒子生下來了,房租交不上,男人在家哭天喊地毫無辦法。為了給男人治病,為了養活兒子,她把自己抵押給了青樓,而那是一條很難回頭的路。

男人無奈,只能眼睜睜看著老婆去跳火坑。女人安慰他:“我有賞錢,都會留給家裡的,如果找回一筆整數來,你就去買一輛舊的手推車,做點小買賣,等賺夠了贖身錢,咱們兩口子誰也拆不散。”

女人去了蘭香班,麻木地接待她的第一個客人,這個五大三粗高聲大嗓的粗魯男人,是個巡捕,後來成了她的常客,最後成了她的丈夫。

到蘭香班的當天,一個叫翠紅的女人逃跑被抓了回來,老鴇把她吊起來一頓毒打。晚上,女人神思恍惚地起身,到院子裡用冰冷的水沖洗身子,聽到了翠紅痛苦的呻吟。

她走過去,替她擦身上的血跡。她安慰翠紅,也是在安慰自己:“這水冷,不如我的心冷。死了倒容易,可為了男人和孩子,總得活下去。活著就還有從良的希望。”黑暗中,兩個苦命的女人,半裸著身體,在寒冷的空氣中,惺惺相惜。

影片接下來的處理,算得上“離經叛道”,它沒有演繹一個貧苦女人在青樓中的絕望和掙扎。女人沒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她再次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她把自己收拾得山青水綠,很快就熟練地掌握了規則。她打情罵俏,輕佻地跟客人開著“有買才有賣”的玩笑,女人成了蘭香班的頭牌。她的落寞,只有在客人離去,低眉轉身時,才彷彿釋出一聲長長的低沉暗啞的嘆息。

可是男人崩潰了,他的小買賣做得並不順利。身邊是“吃軟飯”的嘲諷,手裡是永遠攢不夠的贖金,他一邊做著發達的夢,一邊踏進了賭場。一次次的輸,直到把女人用賣身換來的小推車也給輸了個精光。

男人被苦難徹底地擊垮了,他徹底失去了希望,儘管他明明知道,自己和孩子,是深陷淤泥中的女人,心中唯一的那點光亮,可他把自己給掐滅了。

這如水的女人,又將不得不面對新的命運轉折。

高粱地

女人第一個接待的客人,升了官,攢了錢,要給女人贖身出來做填房。女人第一反應是拒絕,她說我還有男人和兒子呢。巡捕嚷嚷著說:“你那個男人連自己都快餓死了,5年了他也沒給你贖身,你兒子也到了該上學的年紀,你跟著他有啥指望?”

女人眼神一暗,猶豫了。5年了,她心裡很明白,巡捕說的是實情。女人跟巡捕回到山上的草屋,跟丈夫商量。男人氣急敗壞,說:“你在蘭香班,我還有希望,跟了這個男的,我就再也沒希望了。”

男人抱頭痛哭,女人望著像個叫花子一樣髒兮兮的兒子,心裡默認了命運給她的安排。

女人嫁給了巡捕做填房,他也兌現了承諾,給男人在戲班子找了跑龍套的活,供她的兒子上學讀書。

數年後,女人攏起了頭髮,是個中年的婦人了。她的臉上,仍然沒有怨懟之氣。她跟男人經常在高粱地裡幽會,接續著他們的夫妻情緣,只是這情緣在高粱地裡,已經沾滿了露水。

男人身上的毛呢軍大衣,是巡捕給的。這個男人,依然活在女人的庇護裡。女人絮絮地告訴他,兒子在學校考了第一名,巡捕答應等他高中畢業就送他去關內念大學。

女人說:“兒子以後賺了錢,就能給你養老了。”男人臊眉耷眼地說:“老了,哪有臉讓他養?我又沒養他幾天。”女人回頭一笑,說:“你養我養,還不都是一樣。”

女人心中,始終沒有怨恨過男人的無能,她身上那種自然生髮的包容,像地母,像老子所言的“上善若水”,她平和地接受了命運給的一切,無論是什麼,並堅韌的用一種奇異的溫柔,消解著難以承受的苦難。這,也是片名中“大麥熟”的寓意,她傳遞著創作者,對那個年代中身處“低賤”卻異常柔韌的底層女性的由衷敬意。

女人曾經寬慰男人:“活著有什麼意思是自己想的,樂子也是自己找的,往好處想想。”這話,也是女人自己的人生信條。

她曾經是跟在男人身後,怯生生羞答答的小女人,後來她是男人倒下後,獨自支撐一個家的大女人。在任何境地裡,為了心中對男人對孩子不滅的愛,她始終都是頑強求生的女人。

影片的結尾處理得很微妙。初結婚她送他時,他在前她在後,如今,她領著他,氣定神閒地找那片熟悉的高粱地。這其中的寓意耐人尋味。

曾經聽老人說,一個家裡,男人是頂樑柱,女人是四面牆。頂樑柱倒掉之後,有牆撐著家就還在。可四面牆要是坍塌,家就徹底沒了。這或許就是萬千家庭的真相,一個女人對於家庭而言,其重要性毋庸置疑,所以民間才會有“好女人就是最好的風水”之說吧。

電影最後,女人找到了那片高粱地,她把高粱一根根折斷,把草蓆展開鋪在上面,把身上的衣服由外而內一件件脫下,又仔仔細細疊好放在一邊。

這時,首尾呼應,男人再次說出“大麥熟的花,皮韌,有土就長,時候到了就開花,也真夠賤。”女人仰躺在草蓆上,悠悠地說:“賤是什麼話,到處開得紅紅紫紫的,才招人喜愛呢。”

在那片四周寂寂的高粱地裡,女人跟她的男人在一起,做著屬於夫妻的本分,她說:“只有在這兒,才能想起以前,想起自己還是個人。”

在苦難的生活裡,女人不是沒心沒肺地逆來順受,那片高粱地可以證明。在她像被高粱一樣折斷踩倒的人生裡,她承受著無數的屈辱和磨折,那片小小的空地,就是她為自己殘存下的那一點點最後的尊嚴。

這部電影中,高粱地裡男女幽會的場景,3年後,在張藝謀導演的《紅高粱》中再次出現。兩部影片分別塑造了兩種亂世中的女人形象。一個颯爽一個柔媚,一個為國仇家恨捨身取義,一個為男人孩子掙扎求生。

雖然立意有高下,但她們身上都有著中國傳統女性的柔韌和頑強。就像巨石縫隙中的小草,在極其侷促的命運裡,拼命伸展,綻放出蓬勃的生命力量;就像大麥熟花,有土就長,時候到了就開,開到霜降開到荼蘼,來年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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