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你為什麼生不出孩子……”
“皇上特賜的歡宜香……”
“這宮裡的人人都恨毒了你……”
“你以為皇上愛你嗎……”
在失去意識之前,甄嬛的每句話都在我耳邊纏繞不停,我下意識地想要捂住耳朵,但卻好像被一張巨大的網困住,怎麼樣都掙脫不開、動彈不得。
額頭上的溫熱逐漸消失,我陷入了混沌。接下來就是一幅幅的畫面:我一身騎裝的明媚笑靨、撒嬌央求哥哥為我說親、入府後春宵帳暖裡的情話、我滿懷期待地撫著微微隆起的肚子、王爺愛憐的撫摸……還有後來的撕心裂肺、冰冷的宮殿、被挑破的真相……
(一)
時間好似過去了很久,我逐漸睜開了眼睛,眼前的帷帳是一片陌生的暗紅色,臉上似乎有清漣的淚水,伸出手往枕下一摸,果然已經溼了大半。
做了個夢嗎?可是記憶怎麼會那麼清晰?那些鮮紅的血液、歡宜香妖嬈甜膩的香氣、甄嬛最後惡狠狠的臉龐……還是說,我現在在夢裡?可是我不是已經死了嗎?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來人啊!”一陣疾呼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是頌芝的聲音。
我側過頭,想要勉強坐起來,頌芝慌忙扶起我。
手臂上一陣溫熱,這樣真實的觸感,真的是夢嗎?
“小姐您終於醒了,可嚇死奴婢了。”
我看著頌芝紅紅的眼眶,腦海中浮現出我被廢黜將死之際,身邊只有她一個人的場景,心下酸楚,也有微微動容。
頭還是有點痛……
“頌芝,本宮…我這是怎麼了。”
“小姐…您昏迷了快半個月了。”我看著頌芝吞吞吐吐的樣子,沒顧上細想她是怎麼了,環顧四周:這是在哪?似乎不是翊坤宮……
“王爺來了!”
王爺?思緒突然被接上,這是四王府!
是了,這是四王府裡我的院落,過了十幾年宮內奢靡的生活,差點想不起來這個當初做側福晉時的別院。
來不及仔細回憶,皇上就走了過來,不,是胤禛……這時候我還會叫他胤禛……他走的真快啊,幾乎是用跑了。縱然已經過了一生,看到他擔心的樣子,我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甄嬛的話又縈繞在耳邊:“是他害了你……”
我搖搖頭,把這些話趕出去。
頌芝扶我起來請安,這一動才發覺小腹一陣劇痛,我瞬間出了一頭的汗,身子也癱軟了下來。胤禛看到我欲起身,連忙坐在床邊,輕輕地扶住我,讓我安穩的坐下,示意不必請安。
“王爺?”我尚不知這是什麼時間,發生了什麼事,剛剛從頌芝那裡也沒有得到任何資訊,只能輕輕地叫他一聲。
胤禛看到我眼角晶瑩的淚珠,眼中似有痛楚:“世蘭,你可知本王有多擔心。”
我看著面前的男子英氣俊朗的面容,心想,雖然胤禛素來性子冰冷,但現在仍然還是難掩年輕的活力和赤誠,不似後來的多疑陰鬱……是不是不當皇帝反而好一些呢?
“世蘭?”我回過神來,為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哥哥戎馬一生,在戰場上浴血奮戰,不就是為了功成名就,給我們榮華富貴萬人尊崇嗎?
“世蘭,是本王不好,我們還年輕,一定會再有孩子的。”胤禛眼睛裡滿滿的疼惜,他緊緊的攥著我的手,面上居然有著我從未見過的緊張神態。
孩子?!
我的孩子!
我的臉色瞬間煞白,心中像是突然被揪住,於是下意識地捂住腹部,陣痛再次傳來,我再次暈了過去。
“世蘭!世蘭!太醫呢!……”
胤禛的呼叫越來越聽不清楚,我終於要死掉了嗎?都說死前會看到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年輕時候的胤禛、和我相愛時候的胤禛,這確實是我最想看到的啊,這輩子啊,也便罷了。
胤禛,我竟如此沒出息,到現在,我想的還是下輩子能夠遇見你,不過……那時候,我們一定要生在尋常人家,一定要好好的……
(二)
可是等我再次睜開眼睛,還是滿眼的暗紅色。
依舊是四王府。
我沒有死嗎?這不是夢?
胤禛已經不在了,正在給我搭脈的是太醫院的章太醫,他現在還是一個小小的太醫,不過醫術倒是一直頗為精湛。
“側福晉無需多慮,小產傷身,但好在您年紀輕,而且身體底子好,只要安心靜養,日後是不會影響小世子的誕生的。”章太醫低著頭說到,“微臣加黨參、茜草、益母草到之前給側福晉開的藥中,側福晉每日按時吃了,靜養個半年左右,應該就無礙了。”
“有勞太醫。”
我微微安心,感到有些疲倦,朝頌芝點點頭。
頌芝會意,拿起一袋賞錢塞到章太醫的手中,“章太醫這段日子照顧我們小姐辛苦了,這些銀子請您喝個茶。”
章彌有些驚訝,但也未作推辭,“微臣謝側福晉好意,微臣告退。”
“頌芝,送章太醫出去。”
看到頌芝帶著章太醫出去抓藥,我疲倦地閉上眼睛,聽到章太醫說我身體無甚大礙,我心裡卻更加苦澀。那看來是真的了?我多年無子,並不是因為這場小產傷了根本,而是因為那盛寵之下的歡宜香,我縮在床上想著,腹部彷彿一條毒蛇在肆意啃咬。
“年妹妹!”
不知過了多久,我突然聽到一聲熟悉的呼喚。
我強自忍著腹下的疼痛睜開眼,頌蘭過來扶住我,低聲說道:“小姐,福晉來了。”
宜修?呵!
“妹妹!你終於醒了,你可知這兩天王爺都擔心成什麼樣子了呢!現在王爺被皇上召去宮裡,我已經著人去告知了,也好讓王爺寬一下心。”宜修一到床邊就握住我的手,面色憔悴,眼中似有淚珠,看起來真好似擔心得不得了。
我沒有說話,和她鬥了一輩子,我們倆對彼此是什麼想法都心知肚明,只不過現在王爺尚未登基,我也並未有什麼和她抗衡的東西,大家尚且相安無事罷了。
宜修見狀:“妹妹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太醫都在府裡候著呢。”
我懶得和她裝模做樣,佯裝拉被子,不著痕跡地把手撤了出來。“讓福晉擔心了,妾身感覺身子有些虛弱,休息一下就好了,就不留您了。”
宜修愣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瞬間的不悅,但還是綻放了一個笑臉,溫柔地說“瞧我,關心則亂了不是,妹妹你剛沒了孩子,身體正弱著,我還拉著你說這麼多話!”
果然還是這種鈍刀子割人肉的德行!
我咬牙:“多謝福晉體恤。”
宜修起身喚了剪秋:“剪秋,把我帶來的幾支人參給年福晉吧。”又轉頭跟我說:“妹妹也別太傷心了,月賓想來也是無心,我和王爺會徹查此事的。”
(三)
宜修正準備離開,頌芝回來了,她朝著宜修行了個禮:“福晉怎麼來了?小姐正在病中,王爺吩咐了要好好休息呢!”
我聽著頌芝的話,心裡舒暢了幾分:我就是看不得宜修這裝模做樣的德行!
宜修依舊是溫溫柔柔的樣子:“那妹妹就好好休息吧,可千萬別因孩子動氣。”
看著宜修的身影漸漸消失,頌芝明顯鬆了一口氣,快步走過來:“小姐,您沒什麼事吧,現在王爺不在府裡,等王爺回來了,必定是要給您討回公道的!”
我看著頌芝義憤填膺的樣子,苦笑了一下。
王爺……這孩子不是他親手送走的嗎?他又怎會幫我?最後也不過是找月賓姐姐頂了罪罷了。
想起我上輩子傷心欲絕下給齊月賓灌下的一壺紅花,罷了罷了,我們都是得不到帝王真心的可憐人而已。
頌芝看我提不起精神,幫我掖了一下被角:“小姐,您還年輕呢!我聽嬤嬤說,女子懷第一胎本就極不穩的。大將軍剛剛讓東林送來了上好的補藥,可盼著您早日康復呢!”
哥哥!我想起上輩子哥哥從炙手可熱的大將軍一路被貶到城門看守,最後落了個身首異處的下場,心裡一陣酸楚。
我們兄妹何其相似!與其這樣,倒不如不要那麼高的位置,安安穩穩也未嘗不可。
我嘆了口氣:“頌芝頌蘭,你們先下去吧,我想睡一會。”
頌芝會意,帶著屋內的侍女們依次退下。
屋內靜悄悄的,我盯著床邊金絲勾勒的芍藥花出神。
我可能是重生了。
意識到這件事,饒是我從小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也有點不知所措。
年輕時發生的事情我是記得的,但是,要讓我帶著前世破碎不堪的記憶區重新經歷一遍當初的甜蜜與歡喜,我是裝不出來的。何況,我也已經不是16歲的年世蘭了。
想著想著,我感到頭痛欲裂。我本就不喜歡思索這些亂七八糟的破事,偏偏上天讓我落到這種處境。上輩子我被後宮那些賤人的詭計算計,這輩子,我偏不讓你們如意!
(四)
我在太醫的調理下躺了快一個月了,胤禛許是因為愧疚,每天都來看我,甚至在我的房裡隔了一個小書房,把公務也在這裡辦了。
我常常坐在床上看他,心裡居然還會泛起奇異的甜蜜,轉眼就會在心裡罵自己:“年世蘭你也太沒出息了,他真的對你好,會忍心下手害了你們倆的孩子嗎?”
期間跟王爺交好各府的女眷也都陸陸續續前來探望,就連宮裡德妃娘娘也派人過來詢問了。只有齊月賓沒有來過。
等我好了一點,胤禛突然問我:“世蘭,宜修已經查明,你之所以突然滑胎,是因為月賓給你的那碗安胎藥裡下了極涼之物。你想怎麼辦?”
我愣了愣,前世的他可從沒問過我的意見,反而不顧我的反對把齊月賓的地位抬得和我一樣。
片刻恍然。是了,剛醒來那段日子,按照前世的發展,我應該去灌了她一壺紅花的,但是今世我沒有。
難道事件開始有所不同了嗎?
回過神來,我露出了憂愁柔弱之態:“王爺,這段時間世蘭整日臥床,無事也思考了許多。您知道的,我性子莽撞,闔府的姐妹們,我也就和月賓姐姐聊得來幾句,臣妾不相信她是這樣的人,想來只是一時糊塗罷了。”
至於對外怎麼解釋,那就不是我需要考慮的事情了。
說罷,我抬頭凝視著胤禛。
胤禛訝異地挑了挑眉毛,臉上有些陰晴不定。片刻之後握住我的手:“蘭兒,我總覺得你生病之後性子變了許多。”
我無言以對,難道要跟他說我經歷了太多嗎?
習慣性地撅起了嘴:“王爺這是什麼意思?王爺是不喜歡世蘭了嗎?世蘭不依!”
胤禛果然笑了起來,過來抱住我:“這才是本王熟悉的世蘭!嬌俏動人,怎會不喜歡?”
我默默感受著他緊繃的身體放鬆了下來,王爺,原來您也會怕,是怕我起疑心壞了我們的感情,還是怕我發現真相阻礙你的偉業呢?
不願深思,我推開他的胳膊嬌嗔:“王爺,您陪臣妾去花園散散步吧,不讓騎馬也就罷了,還要整日在房間裡悶著,真真要無聊死了!”
胤禛笑著應了,喚了蘇培盛跟著,囑咐我換個厚點的衣服,然後去花園走走。
(五)
四月初七,正是春意濃的時候,我換上自己最喜歡的淡金色家常褙子,裙裾上以銀絲繡滿的吉祥圖案為背景,綴著大朵大朵的芍藥花。輕施粉黛,再插上一支帶著小顆紅寶石的銀質步搖,許是這段時間將養著,容顏倒是比病前還嬌嫩幾分。
胤禛看我梳洗完出來,眼睛亮了亮,上前拉住我的手,感嘆道:“世蘭還是如此明媚動人!”
我笑了笑,隨著他出了房門,朝後花園走去。
春色明媚,後花園裡也是爭奇鬥豔,我看著久違的陽光舒了口氣。我素來不喜歡這種各色小花都盛開的節氣,但或許是被傷透了心,看著這種景象,心裡反而溫暖了許多。
胤禛許是看著我面色愉悅,欣慰地說:“世蘭,好好養著,等這兩年過去時局大定,我們必定會再有孩子的。到時候,我們生個像你的小格格,本王一定寵著她長大。”
我心裡黯然,故意道:“王爺偏心,生個小世子不好嗎?長大了跟著阿瑪學本領。”
胤禛笑著:“那自然好啊!只要是我們倆的孩子,我都喜歡。”
我看著胤禛的眼睛,試圖在他的眼睛裡找到哪怕一丁點的陰謀算計,可是他的眼裡除了滿滿的情意,就是我自己。
“世蘭?”
胤禛喚我。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我急忙轉過臉,抹了一把湧出來的眼淚:“王爺就會哄我。”
胤禛攬過我的肩膀,“好啦,本王知道你心裡還在難受,難過了就哭,高興了就笑,本王的世蘭,是最應該恣意活著的。”
到底是病中,閒逛了一會,我便覺得後背有點汗涔涔。
剛到就近的涼亭中坐下,蘇培盛就匆匆趕來,朝我福了福便走向胤禛的身邊,在他耳邊低語幾句。胤禛聽完臉色一變,捏著我的手說:“世蘭,我得去書房。”
怎麼感覺這次的病比起記憶中更重了一些呢?心裡還是一團亂,我也無心繼續欣賞春色,沒過多久就回房休息了。
(六)
一轉眼到了春末。
許是身子好些了,這段時間的睡眠不像之前那樣昏昏沉沉彷彿死了過去,反而天天被夢魘糾纏。上一世的場景反反覆覆,最後總是在我朝著牆撞去的那一瞬被驚醒,額頭上冷汗密佈。
胤禛聽說我夜夜被噩夢驚擾,晚上便來陪我,可我的夢魘卻絲毫沒有好轉的跡象。有時候夜裡驚醒,看著身邊熟睡的人,腦海中“是他害了我”的念頭就會反反覆覆的出現,我需要很努力的控制自己才能不流淚。有時候會想,也許我這時候殺了胤禛,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可是終究,我還是下不了手。
我的脾氣越來越不好,也不願見人。我知道府裡的那些個格格背後議論這我,但也懶得追究,我還在思考日後到底該怎麼辦。
是按照上輩子的路一步步走下去?還是趁著自己知曉一切,保住年家的性命?我終於有點後悔自己不愛讀書了,我這從小騎馬射箭的腦袋,似乎想不了什麼絕好的對策。
府中唯一和我交好的月賓姐姐,這幾個月來從未露面。我雖心知這件事不完全是她的錯,但事情發生了,我自問目前無法和她像以前一樣相處。
人人皆道年世蘭驕縱跋扈,我從未放在心上。可到了這個時候,我突然發現竟然真的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
正坐在窗邊發呆,頌芝小心翼翼地過來詢問:“小姐,章太醫吩咐奴婢每日熬的養生湯好了,您看是現在用嗎?”
我接過湯水,問頌芝:“頌芝,如果以後我可能會把你發賣出府,你是會現在找機會離開我去侍奉別的主子,還是繼續留在我身邊?”
頌芝嚇得把盤子落在地上,連忙跪下:“小姐,奴婢可是做錯了什麼?求您千萬不要趕奴婢出去。”
我恍然,怎麼能這樣跟頌芝說,她必定嚇壞了。我放下瓷碗,伸手虛扶頌芝,安慰道:“別慌,我自然知道你的,我只是打個比方。”
頌芝抬頭看我,仔細觀察了一番我的表情,小心地說:“那小姐是為什麼要趕奴婢出去呢?”
我毫不猶豫便道:“那自然是你犯了錯,不……不對……”
我一時語塞,想了一會才說:“如果是你的存在可能讓我感到威脅呢?比如王爺的寵愛。”
頌芝含淚磕頭道:“小姐,奴婢從小在您身邊,奴婢是什麼樣的人您怎會不清楚。奴婢對您忠心耿耿,若您沒有吩咐怎會做那些傷您心的事?”
“我……”
頌芝仰頭望著我:“小姐,如果讓奴婢選,我一定繼續跟在您身邊,我這條命是年府給的,就是死也要證明自己的忠心!”
我有些感動,想到頌芝素日對我的好,我又怎能這樣嚇唬她,可內心的困擾仍然沒有解決。我不死心,又問:“那你在這種情況下受我懷疑,不怕跟著我會受很多苦?”
頌芝抽噎:“小姐,我捨不得您,既然決定跟著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我相信您會看到我的忠心,不會繼續懷疑我的。”
我嘆了口氣,我和頌芝何其相似!
我永遠下不去手傷害胤禛,正如頌芝狠不下心離開我。頌芝尚且有我年府的血性,誓死證明自己,可我呢?我上一世的一心一意最終只換來了賜死的聖旨。
(七)
不管如何,日子還是一天天過去,我身體逐漸恢復,哥哥也終於從四川回來。
這天,頌芝激動地跑進來:“小姐,將軍回來了!”
這麼多天我以為心裡的傷也和身體一樣漸漸恢復了,可是聽到哥哥回來的訊息,還是禁不住哭了出來。
頌芝過來:“小姐別哭,將軍現在正在和王爺在書房議事呢,他身邊的侍從跟我說將軍結束就來看小姐呢!”
我著急讓頌芝幫我梳妝,說:“快頌芝,幫我把頭髮梳好,換上我最喜歡的那件金絲衣衫,我要去書房那裡等著哥哥。”
頌芝面露不忍:“小姐何苦來著!要奴婢說,小姐受了這麼大委屈,定要告訴將軍,讓將軍好好跟王爺說道說道,一定要懲罰齊月賓那個賤人。”
“頌芝!”我喝止她。“到時我自然會告訴哥哥。”
急匆匆走到書房,哥哥正巧和王爺從書房出來。
“微臣見過側福晉。”哥哥朝我作揖。
我幾乎都要忍不住眼淚了,朝哥哥虛扶:“將軍請起。”
胤禛看了看我們,笑著說:“羹堯,世蘭可是每天念著你呢!你們兄妹倆好好敘敘。”
說罷,牽著我的手:“世蘭,你和羹堯好好聊天,我要去宮裡一趟,回來去陪你。”
我福了福,應諾後看著他走遠,這才挽過哥哥:“哥哥,我們回房說話。”
坐定之後,頌芝頌蘭上了茶和糕點退下,哥哥這才放鬆下來。
我嗔道:“哥哥連頌芝頌蘭都信不過了嗎?在妹妹這裡還如此緊張。”
哥哥拿起一塊糕點,咬了一口道:“你不是最愛吃蟹粉酥嗎?怎麼現在不吃了?是不是烏拉那拉氏又欺負你?”
一瞬間,這幾個月來心裡的煩躁、小產失子悲痛、無人訴說的憋悶都化作委屈湧了上來。
我強作歡笑:“那個老婦怎麼能欺負到我?”
哥哥的表情忽然嚴肅:“蘭兒,你要記住,我浴血奮戰,不過是為了家人能夠活得更好。一定要記得,千萬別委屈了自己。否則,我所求功名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終於忍不住紅了眼眶,點頭:“放心吧哥哥,沒人敢欺負我。蟹粉酥這段時間沒吃是因為太醫說蟹粉性涼,讓我調理身體期間少吃。”
哥哥點頭:“說起調理身體,蘭兒,你可知到底是誰害得你?現在哥哥回來了,哥哥給你做主。”
看著哥哥逐漸憤怒的臉龐,我心下黯然:始作俑者是王爺,未來的皇上,我們又如何能做他的主?更何況,我早已打定主意假裝不知道這件事,否則,我該如何解釋自己是從哪裡知曉的?
於是像小時撒嬌一樣挽了哥哥的手臂:“沒有誰害我,不過是府中那幾個我看不順眼的賤婢惹我生氣罷了。”
哥哥喝了口茶,嘆道:“蘭兒,我不懂你們女人間的爭鬥,但我也知烏拉那拉氏並非善類,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好好調理身體,改日我遣來一個四川來的老醫生給你。”
我點頭,兩人敘話良久,無外乎是哥哥四川的見聞和家中的父母。
(八)
自從見了哥哥一面,之前困擾我的難題便迎刃而解。我並非那種能夠把事事考慮周全的人,許多事情的發生也由不得我,那索性便不去考慮,無論是按照上輩子的路走下去,還是用自己知曉的資訊做些什麼,我只需要考慮一件事,那就是讓我的哥哥和家人好好的活下去,就行了,其它的,便走一步算一步吧。
解決了這個難題,我的心情舒暢了許多。
雍王府的日子十分悠閒,沒有那麼多妖豔的女子來爭奪寵愛,我可以享受到胤禛的所有寵愛和最好的吃穿用度,沒了宮裡的拘束,可以恣意策馬、出去亂逛,這樣舒心的日子我竟好久沒有感受過了。
只是東院,那個屬於月賓姐姐的小小院落,已經很久都沒有動靜。
我從來都不是聖人,縱然她並非蓄意害我,但終究是她一碗安胎藥斷送了我孩子的性命,無論她是否自願,傷害是實實在在的,永遠都難以抹去。
也許,我們倆的關係就止步於此了吧。
時間過得飛快,很快到了康熙六十年的冬天,即使我再不關心政事,也能感覺到胤禛身邊越來越緊張的氣氛。
而四王府的後院也不甚平靜。
烏拉那拉氏在夏天的時候突然吩咐,要恢復每日各房對她的請安,並且暢行節儉,禁了各房的小廚房。美其名曰,“重立規矩”。
我對此嗤之以鼻,烏拉那拉宜修還是如此看重這些繁文縟節,不過,這恐怕是她唯一能夠彰顯自己地位的地方了吧。
我扶了扶頭上的珠釵,忍不住出言諷刺:“福晉還是如此看重嫡庶尊卑啊。”
宜修面上絲毫不顯,如往常一樣道:“那是自然,你我身為皇家的兒媳,自然要比常人更加看重這些規矩。”
接著環視四周,和善笑道:“我心知各位姐妹覺得有所束縛,但我們既然身在皇家,就要更加註意體面和規矩。”
眾人起身,應諾:“謹遵福晉教誨。”
想起上一世烏拉那拉氏和現在如出一轍的偽善嘴臉,我只覺得噁心,但礙於胤禛,也不願當眾給她難堪,便坐下了。
也不是沒有朝胤禛抗議,請安也就罷了,撤了小廚房對我來說實在是難熬。尤其是夏天,想要喝一碗冰涼舒心的湯都不能隨心。可是胤禛似乎十分贊成宜修的舉措,抱著我狀似無意說起:“這些規矩是該立起來了。”
看著胤禛反常的表現,我隱隱想起康熙爺駕崩似乎就在這兩年,這幾年之後,便是哥哥和年家烈火烹油的時段。
我也曾想過是否能夠阻止胤禛當上皇上,可是轉念一想,現在哥哥是四王爺的人,朝野皆知。倘若胤禛失敗,哥哥的下場……只怕會比日後的看守城門更加悽慘。
更何況,我並非不愛榮華,倘若翊坤宮的奢華和哥哥的性命能夠共存,我又何樂而不為呢?
只是,哥哥正在賣命為胤禛奪取軍權,此刻的年家,無一不為胤禛馬首是瞻,忠誠到我想要提醒哥哥,也無從提起。
除夕。
中午王爺在府裡設宴,宴請平日交好的大臣以示恩寵。宴後哥哥來見我,順便帶來了他從遼西帶回的寶石。
今年哥哥多次來四王府看我,尤其是今天,哥哥似乎分外高興。
我讓頌芝準備一些茶點進來,哥哥拿起一塊馬蹄糕,嚐了一口便皺起眉頭:“蘭兒,你換廚子了?這馬蹄糕怎麼做的如此難吃?”
提起這件事我就生氣,公中的吃食實在不怎麼精緻,不對我的口味,朝膳房發脾氣的次數多了,最後根源又是歸結到烏拉那拉氏的節儉上。
聽我說完,哥哥端起茶毫不避諱地告訴我:“蘭兒,你大可不必看烏拉那拉氏的臉色,日後我們年家,可要要比他們尊貴得多。”
聽哥哥毫不在意,我趕緊示意頌芝帶房門口的幾個小侍女出去。心中有些擔心,但又不願掃了哥哥的興致,便出言:“哥哥小心點,妹妹也不過是抱怨一下罷了,即使是潑天的富貴,我們享著便好,何須告訴別人知道呢?沒得讓那些小人嫉妒。”
哥哥仍然興致不減,長出一口氣:“哈哈蘭兒,你說得對,我們的好日子在後面呢!”
(九)
哥哥又被提拔了,川陝總督。
時至今日,哥哥的官職早已超過了父親,我真想勸哥哥停下吧,到了這個地步,我們年家的榮耀已經夠多了。
可是不知怎的,即使我一直對政事不怎麼開竅,也突然意識到:“哥哥既然走了這條路,且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停不停……都由不得我們了。”
康熙六十一年的早春。
天氣和暖,今年的花早早就開了,我從起床就心情極好,用了早膳準備去花園裡逛逛。
正在挑選頭飾的時候,蘇培盛突然捧著一個盒子過來,頌芝趕忙過去接著:“蘇公公,您怎麼來了?”
蘇培盛滿臉堆笑:“給年福晉請安,王爺遣奴才來給您送點東西。”
我好奇,一邊命頌芝接過來,一邊問道:“是什麼東西?”
蘇培盛彎了彎腰:“這是皇上從陝西、大遼,還有……哎呦,瞧奴才這記性,是王爺從各地找來的珍貴香料,親手調製而成的。願側福晉,聞香如見人,兩人情意便如此香,生生世世延綿不絕。”
蘇培盛一口氣說了許多話,可我自從聽到了“香料”之後,就仿若遭了雷擊,呆呆地站在那裡。
許是看我沒有反應,蘇培盛慌了,跪下:“年福晉?”
我回過神,用力握住拳頭才勉強忍住:“蘇公公請起,我只是被王爺驚住了,不知此香可有名字?”
蘇培盛爬起來,福了福說:“王爺吩咐了,晚上來側福晉這裡,想和側福晉商量一起取個名字。”
我點點頭,命頌芝取出碎銀賞賜了蘇培盛,便再也無心去觀賞春色。
我命頌芝把香料放在桌子上下去。
頌芝看著我面色陰沉的樣子,不明所以,說到:“小姐這是怎麼了?奴婢瞧著,這香料雖不比大將軍送來的名貴,可這最最貴重的,是王爺親手調製而成的心意呀。”
我心中更加著急煩躁,呵斥道:“我讓你出去!”
頌芝嚇了一跳,應道:“奴婢這就出去,小姐彆氣壞了身子。”
我瞧著端端正正放在桌子上的盒子,苦笑:“終究還是逃不過嗎?”這多年的情分,無數次旖旎相伴,還是不能讓他的疑心消除哪怕一點點嗎?
說來也是奇怪,上輩子一直耿耿於懷自己沒有孩子,到了現在自己能夠把握的時候,竟然沒有太大的期盼了,要不然,我的猶豫從何而來呢?
也是。上輩子我一心一意都在胤禛身上,我從未想過要靠自己的孩子扶持年家、威脅皇權,我至死所求的,不過是個和心愛之人的孩子罷了。
但是現在,讓我明明白白地看著丈夫施加在我身上的防備和傷害,縱然我對他仍是深愛,但也做不到像上輩子那般託付性命了,對於他的孩子,熱切之心也消減了許多。
沒有孩子也好,免得最後我仍舊無力挽回,連累孩子和我們一起受苦受累,遭人踐踏。
既然如此,那就用吧。
(十)
想通了問題,我便又有了出去逛逛的心思,一天天悶在屋子裡,真是無聊透了,真不知道烏拉那拉氏是怎麼坐的住的。
於是喚來頌芝,讓她陪我去花園裡看看。頌芝看我又高興起來,自然喜不自勝,於是主僕兩人一起往花園走去。
遠遠看到前面花叢中有個淡青色衣衫的女子,心裡突然被揪緊,月賓姐姐?許久沒見她了,她是個安靜的人,靜到我幾乎已經忘記了這不大的王府裡,還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我正不知是否要繼續往前走,齊月賓轉過了頭,朝我走來。
我見她一步步向我走過來,心裡反而沒了猝然見她時的慌亂,默唸:“退一萬步說也是她齊月賓對不起我,我有什麼可糾結的,我可是年府的女兒!”
我暫時還沒搞懂我是年府的女兒和麵對齊月賓有什麼關係,但我還是多默唸了幾遍,彷彿這樣會給我無窮的勇氣去面對前事的一團亂麻。
然後昂然抬起頭,使勁攥著頌芝的手大步走上前:“月賓姐姐今日興致不錯。”
月賓似乎有些驚訝無措,但是一瞬間,她就恢復了清清泠泠的樣子,只是仍然低垂著眼睛、皺著眉。
我盯著她的臉龐,努力想要看出她像上一世一樣恨毒了我的樣子。
可是對面的人突然跪下了:“妹妹,你可怪我?”
我腦海中浮現出上一世她一次次重複著“不能怪我一個人”“若我真有錯皇上又怎會封我為妃”,不禁有些惱怒:“世蘭怎敢!王爺尚且沒怪姐姐!”
看著她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樣子,我越想越氣:“齊月賓,你我同出將門,自入府以來,我自問對你真心誠意。你當時口口聲聲說期盼我的孩子,期盼的什麼?期盼他早點死嗎?!”
我不知道上一世,像齊月賓這樣無慾無求,不爭寵不愛財的人是怎麼心甘情願成為皇上的劊子手的,甚至到了絲毫不顧我們的姐妹情的地步。
眼前的人終於抬起了頭,臉上早已是滿面淚水:“世蘭,是我對不起你。但我當時……我當時是真心盼著孩子出生的。”
我氣極:“那你後來為何害我?既然真心期盼,你又何必……”我知道再問也說不出什麼結果了,月賓姐姐是決心扛下這件事了,她就如此不在意我們倆的關係?
於是冷下臉:“那不知姐姐要如何謝罪了?”
我眼睜睜地看著她臉上露出痛苦之色,雙唇緊緊抿著,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妹妹,我自願一世不再承寵,以我一生無子來緩解你失子之痛。”
我睜大眼睛,彷彿不認識眼前的人。
上一世她被我害的不能生育,到最後開始聯合甄嬛害我,怎麼……這次主動要求不再承寵?還是說……上一世的她,本來就打算用不再要孩子來彌補我?是當時的我,衝動了嗎?
齊月賓繼續說:“我自知你我可能一輩子無法再緩和關係,只願你能相信我有苦衷,相信我昔日情分都是真的。”
我沒再管她,跌跌撞撞出了花園。
一路頌芝孩子絮絮叨叨:“小姐就這樣放過了那個賤人?她說不承寵就不承寵了嗎?到時候拿王爺當擋箭牌我們怎麼辦?”
我聽得心煩意亂,今天一件件事情,發生的太快了,讓我措手不及。這一世,似乎跟上一世並不完全一樣。
(十一)
晚上,我安安靜靜地等著胤禛到來。自從知道了生命中每一個大事發生的節點,我似乎變得有些多愁善感了。
之前是戰戰兢兢去小心求證著每一件事的真實性,努力去思考我看到的,和已知的真相之間的聯絡。當我發現自己似乎能夠改變上一世的某些事情後,就開始下意識地在許多大事發生前仔細思考應對之策,努力讓事情能夠按照自己想要的軌跡發生。
我嘆了口氣,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逐漸和以前的年世蘭不太一樣了。只是感覺,現在想起對策來,倒是沒有剛醒來那時候的苦惱無措了,是我變聰明瞭?還是變得矯情虛偽了?
“王爺到——”蘇培盛一嗓子把我拉回了現實。
我甩了甩頭,試圖把剛剛的思緒甩出腦海。像什麼樣子!這樣苦苦悶悶、糾糾結結的,真是莫名其妙!
吩咐頌芝把早上王爺送來的香料燃上後,我攬了攬衣袖,迎了上去。
胤禛大步走來,我看著他,以前等待他時的那種甜蜜蜜、暈乎乎的心情在記憶中未曾抹去,但是卻很難再次重現。
胤禛走近,先扶我起來,然後揮了揮衣袖,蘇培盛那張皺巴巴的臉就盛著滿溢的笑容上了前。
“奴才給側福晉請安。”說著捧著一個精緻的盒子跪了下去。
胤禛適時開口:“前幾天波斯國進貢的螺子黛,皇阿瑪賞給了額娘幾斛,額娘又賜給了我,我想著,本王的世蘭畫上,必定明豔無雙!”
“妾身謝王爺。”我看著昔日自己最喜歡的螺子黛,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只能挽著胤禛的手臂,然後吩咐頌芝把它收進去。
“王爺,我差點以為你不來了呢。”我和胤禛一起邁入房間。香料細膩清甜的味道早已瀰漫開來,熟悉的味道讓我差點忍不住幾乎快要落下的眼淚。
胤禛發覺了我的異樣,捧過我的臉問道:“怎麼了世蘭?你不開心嗎?”
蘇培盛和頌芝早已帶著小丫鬟們退了出去。
我看著近在咫尺的臉龐,眼前水汽瀰漫,模模糊糊看不清他的眼睛。我推開他,不再忍著眼淚:“王爺對世蘭太好了。”
胤禛攬著我的腰坐下,哈哈大笑:“世蘭這兩天怎麼如此多愁善感?”
我擦好眼淚,掩飾好自己的情緒:“王爺,今晚房內點的就是您早上送來的香。”
胤禛似乎愣了一下,很快爽朗大笑:“點上了好,聞聞喜不喜歡、習不習慣。本王親自調製的,全府只有你有。”
只有我有?只有我不該生孩子嗎?
我努力按捺住內心的想法,既然決定了要走下去,那就不要矯情地哭哭啼啼。
我揚起笑臉:“王爺送我的,當然喜歡!”
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對了王爺,這香還沒有名字呢。”
胤禛點點頭:“本王今晚來,除了想看你,還有就是想和你一起商量個你喜歡的名字,如何?”
我笑得格外明媚,彷彿擁有了全世界最好的東西:“王爺知道的,妾身打小就不愛讀書,要是那種文縐縐的名字,我可想不出來。”
胤禛溫柔地看著我,正是最讓我心醉的那種溫柔愛憐的目光:“本王怎會不知?香既然給了你,你只管選個喜歡的名字就好。”
我下定決心:“那就叫歡宜香如何?”
“歡宜香,希望本王的世蘭,能夠每日歡愉舒適……”上一世胤禛送我歡宜香時的解釋浮現在腦海中。
我不自覺的唸了出來:“歡宜,希望王爺在世蘭這裡,能夠永遠歡愉舒適。”
胤禛有些動容地抱住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似乎在微微的顫抖。
這一夜自是歡愉。
我趁機向胤禛提出:“哥哥上次說從四川帶回來了一個廚子,臣妾可喜歡四川那邊的口味了,能不能讓哥哥把他帶進來,平常給我們做菜吃?”
胤禛向來不管這些小事,很爽快地答應了,捏捏我的鼻子道:“你呀,讓你忍了這麼多天也夠難受的,但是福晉這件事做的是有道理的。本王可以給你開小特殊,但不要去福晉那裡鬧,知道了嗎?”
我點點頭,
(十二)
第二天。
我用過早膳便喚來頌芝,告訴她:“去年府一趟,告訴哥哥,讓他把四川的那個廚子送過來。順便讓哥哥也來一趟,他下個月就要出征了,我們倆也好敘敘話。”
頌芝領命而去。
晌午的時候,哥哥便帶著一個略微駝背、但步履矯健的中年男子過來。略略問了兩句話,我便讓頌芝帶他去了膳房,留下哥哥說話。
“蘭兒,你可是有什麼急事?”哥哥一頭霧水地看著我。
見頌芝出去,我定了定心神,斂去笑容,直直地看著哥哥:“哥哥,我想讓你幫我查個東西。”
哥哥眼裡閃過一絲驚詫,繼而便欣慰地笑了:“蘭兒,我一直以為你沒什麼心眼和手段,只知道直來直去呢。”
我哭笑不得,拿出一個小包:“哥哥慣會取笑我。”
哥哥挑眉:“這是何物?”
我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哥哥別問那麼多,尋個信得過的郎中,幫妹妹仔細檢視一下這裡面都有何物。”
哥哥點點頭,仍然加了一句:“哥哥是個粗人,不懂你們女人的心思,但我也知,在後院裡,尤其是皇家後院裡,直來直去少不得是要吃虧的,蘭兒,萬事保重。”
我點點頭:“哥哥放心吧,千萬記得,要悄悄地查,不能讓任何人發覺。”
閒話幾句哥哥便要告別,我看著他去胤禛書房謝恩,心裡湧起萬般的不捨。縱然知道他必然得勝而歸,可一步步走去,還是讓我膽戰心驚。
沒幾天便是出征之日。出征的前一天晚上,王爺設宴給哥哥以及其它幾位幕僚餞行。
我用不下晚膳,便打算早早地去前院等胤禛和哥哥。
因為女眷不能無故進入宴請場所,我便帶著頌芝在離前院不遠的湖邊停下了。湖邊涼風吹過來,逐漸吹散了我的緊張焦急。
我定了定心神,帶著頌芝上了旁邊的涼亭。
沒想到遇見了齊月賓。
不知道她已經在這裡站了多久,但我並不想理她。距離上次花園爭吵沒過幾天,這幾天情緒的波折讓我覺得很累,更何況,我還眼巴巴地等著哥哥。
兩人沉默了一會,齊月賓開口:“世蘭,你是在等年大將軍嗎?”
我無奈,轉過頭看她:“要不然我還能幹什麼?”
她並沒有理會我語氣中的火藥味,只是輕輕嘆了一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不打仗……”
我聽得莫名其妙,不經大腦便回了一句:“不打仗你我父兄的功勳從哪裡來?”
齊月賓默然,繼續看著不遠處那個燈火通明,絲竹歌舞環繞的房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邊總算有官員出來了。齊月賓向我行了個平禮:“我還有事,先回房了,妹妹也要去找年大將軍了吧。”說罷帶著吉祥離去。白色的衣衫在夜晚分外顯眼。
我雖然有點摸不清楚頭腦,但見哥哥心急,便沒顧上多想,便急匆匆趕過去。
拿不準到底在哪裡,我便先去了暖房等王爺,沒想到哥哥也在這裡。胤禛見到我,倒是絲毫沒有驚訝,神態怡然地喝了口茶說道:“看吧羹堯,本王就說你妹妹一定會忍不住過來找你的。”
哥哥在旁邊作揖:“奴才慚愧,勞王爺和側福晉掛心。”
我笑了,撒嬌:“王爺體貼臣妾心意,臣妾都記著呢。”
胤禛笑著搖搖頭,指著哥哥說:“羹堯,聽到了沒,你此去可一定要得勝歸來,要不然,世蘭在府裡要鬧得雞犬不寧了。”
哥哥依然低著頭,一臉嚴肅:“奴才定不負王爺側福晉所望,為我大清平定叛亂。”
“好啦,本王在這裡你們兄妹也難說體己話,本王還有些事要交代,世蘭,你送羹堯出去吧。”
我行禮答謝,然後帶著哥哥退了出去。
(十三)
頌芝照例帶著小太監小宮女遠遠地跟在後面。
走在路上,哥哥打趣道:“頌芝現在越來越有眼色了,日後她跟著你,我也放心。”
我心中糾結萬分,開口囑咐道:“哥哥此去一定要保重,即使拼命的時候,也一定要想想家中的嫂嫂和侄兒。”
哥哥繼續沒搭話,反而停下來問我:“世蘭,你給我的那包香料是從何處得到?”
我也停下了腳步,深吸一口氣,定定地看著哥哥:“哥哥可查出什麼了?”
哥哥目光嚴肅,常年在外征戰讓他的面板黝黑而粗糙,乍一看有些嚇人。
“我讓李岑仔細看了五六遍,他跟我說,裡面下了十足十的麝香,女子常聞此香,終身不孕。”
我心裡揪著的那塊石頭終於放下了,結果被哥哥明明白白地告訴我,我反而感到一陣輕鬆,再也不必對胤禛心存幻想了不是嗎?
可憐啊年世蘭,時至此刻,你都還對胤禛抱著一絲幻想,希望前世的一切都是假的,或者哪怕,這一世會有所改變。
甄嬛說得對,君王枕側,豈容他人酣睡。
未雨綢繆,我的夫君,果然是皇帝的料。
我回過神,下定了決心,示意哥哥不要停下腳步,緩緩吐出:“此香為王爺所贈。”
我沒有看哥哥此刻是什麼表情,但我現在心跳得特別快,彷彿洩露了天機,充滿了對日後的不確定。
我說了出來,在哥哥對胤禛尚無不臣之心的時候,我不知道此舉會讓哥哥和胤禛的裂痕更大,還是會讓哥哥儘快收斂起來。但我,還是說了出來。
接下來便是沉默。
過了許久,前面就是最外面的一層門了,我已經不能再送。
哥哥有些艱澀地開口:“世蘭,你好生保重。我知道該怎麼做。”
我任由頌芝扶著我回去,心臟還在通通地跳著,不知道自己這步棋有沒有走對。
我又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連頌芝都問道:“小姐,你這段時間怎麼總是嘆氣?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外人看來,我年世蘭的生活不可謂不圓滿,夫婿寵愛、父兄爭氣,連皇上越來越對胤禛另眼相看,有何不滿足的呢?
只是,我一覺醒來,便不得已揹負了這麼多秘密,儘管我再努力,也無法變回成那個無憂無慮、肆意張揚的年世蘭了吧。
也許是因為終於踏出去了這一步,這一夜竟然無夢。
(十四)
我本想像上一世一樣日日點燃歡宜香,可是現在,每次點燃之後我都覺得自己悶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聞著這香,我都要懷疑上一世的我是怎麼在那麼濃的甜膩香味中生活了那麼久的。於是只能敞開著房門燃香。
真浪費,我想。
夏天的時候,我突然迷上了蘇合香的味道,想要把房間裡的香料換成蘇合香,但最後想想還是作罷,如果我換掉了香料,胤禛必定還會再用別的東西來防備我有孕。我雖然對孩子可有可無,但是再來一次,傷我心也傷我身,何必呢?
於是我依舊讓頌芝日夜點燃歡宜香,只不過我常常待在無香的暖閣裡。丫鬟們素來畏我,倒也無人敢肆意勘探。
只讓頌蘭幫我做了一個蘇合香的香囊,放在暖閣的枕頭下面,胤禛宿在別處的時候,我便休息在暖閣中。
我年世蘭何時活得這麼憋屈過?我有些難過地想。
都是胤禛……我翻來覆去把玩著手中的香囊,突然靈機一動,趕快把頌蘭叫了進來,拔下頭上的金釵賞她:“頌蘭,這個香囊繡得不錯,去頌芝那兒拿點歡宜香,給我再繡個龍生九子的圖案來。
沒過一兩天頌蘭便繡好了,十條龍在小小的香囊上栩栩如生,四爪也在金絲線下顯得格外顯眼,免得讓人大做文章。我自小不喜女工,但見倒是見過不少精緻的繡品,頌蘭的手藝,還真是不錯,起碼拿出去給王爺,不會丟人。
我突然很想知道胤禛會以什麼樣的心情收下我這份似乎飽含情意的香囊,歡宜香,是我們愛情的象徵嘛,他不好意思不收下的吧。我歡快地想著。
第二天,我特意在下午的時候去書房給胤禛送了一碗親自……指導頌芝做的甜碗子(注:“甜碗子“是清代宮廷流行的冷食。是用蓮子、藕、各色瓜果,加上冰糖,經過冰鎮之後製成的消暑小吃),特意讓蘇培盛傳話,讓王爺吃了好消暑。
不出所料,晚膳的時候胤禛果然來了我的院子。
陪我吃完了晚膳,我終於拿出了我準備良久的香囊,笑意盈盈地說:“王爺,世蘭想送你一個禮物要不要。”
胤禛來了興致:“哦?你還會送本王東西?刺繡女工你一竅不通,莫不是要送本王高頭大馬哈哈哈?”
我想象著胤禛待會的臉色,快樂地忽視了他的揶揄,拿出香囊:“那我還不會讓頌芝頌蘭幫我啊?雖然不是我自己拿針繡的,但圖案和香料可是我費了好幾天神想的呢!”
胤禛笑著接過去,問道:“圖案確實不錯,既有天家威嚴,也不會僭越。這裡面放的是什麼香?”
我一邊笑一邊看著他的臉:“歡宜香。”
胤禛的臉色微微凝固了一下,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
我開始喋喋不休地告訴他我的靈感:“那天啊,頌蘭幫我繡了個香囊,我瞧著她針線功夫不錯,就想著送個王爺一個。想來想去,什麼東西才最能代表世蘭的心意呢?還是頌芝提了一嘴,尋個能象徵我們倆感情的東西,我一想,這不就是歡宜香嘛!王爺說了,願聞此香如相見,妾身借花獻佛,也希望王爺聞到此香,就想到臣妾呢!”
說完,便含情脈脈地望著他。
胤禛咳嗽了兩聲,閉上眼睛:“世蘭,這香囊是好,只是帶出去難免顯得小兒女心思,我怕皇阿瑪……”
我打斷了他的話,撒嬌道:“我知道,那王爺就只在府裡佩戴,實在不行就放在泰陽閣裡的枕頭下面,您自己睡的時候,聞到香味,就當時世蘭陪著你了,王爺就依了我吧。”
胤禛艱難地睜開了眼睛,面色已恢復如常,應道:“好好好,就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