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要在可可托海養老,因為這裡離佛很近。這裡有一座寶幢山,人們認為是佛教裡的經柱。和經柱相鄰的生活,自然能享受佛光普照。
但其實這並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可可托海是財富集中的地方,這點在新疆的牧民當中遠近聞名。明天如果有人炫富,長輩就會警告他:“你到可可托海去看一看,你這算什麼有錢?”或者說:“你覺得你有錢嗎?你跟可可托海比一下。”
可可托海,那是財富的天地,那是富人集中的地方。所以富蘊縣的很多事情都發生在可可托海。當年富蘊縣政府的駐地在可可托海,北疆土匪烏斯曼也把可可托海作為自己的根基。蘇聯人在這裡開採稀有金屬礦,牧民把這裡當作牧場。
可可托海的財富從哪兒來的?從地下來的,而牧民們是從地面上發現的。這裡地下蘊藏著豐富的稀有金屬礦,有些礦石在地面的變化當中露出地面了,晶瑩剔透,煜煜發光,有祖母綠,藍寶石,紫牙烏等。牧民把這些寶石撿起來,作為首飾戴在身上,個個珠光寶氣。
在可可托海,寶石並不罕見,尤其是在一個距離可可托海鎮七八十公里的地方,有一座山上到處都是寶石,主要是藍色和綠色的。這裡每年夏天只有三四個月沒有積雪,牧民就抓緊這三四個月的時間,爬到寸草不生的山上去撿寶石。雖然當時沒有現在這麼值錢,但是其他牧場的牧民以及種地的農民也願意花錢來買。尤其是福海縣那些牧場主,奇臺縣那些地主,他們能出很高的價錢。
所以可可托海的牧羊人把遍地的寶石變成口袋裡的金錢。他們不像農耕民族,有了錢就修房造屋,他們的財富都累積在氈房裡,讓新疆各地的牧民異常羨慕。他們放牧的過程就是尋找寶石的過程,他們的遊牧生涯讓自己的財富越積越多。
然而在解放後,可可托海附近的牧民紛紛響應黨的號召,放棄了積累財富的遊牧生活,到可可托海礦務局去當礦工。“放下羊鞭,開採礦石”是當時的流行語。他們因為熟悉地形和氣候,更多的集中到偏遠的三礦、四礦,這些地方山高地遠,氣候寒冷。
新中國成立的時候,工業基礎非常的差,可以藉助的勞動工具並不多,無非就是風鑽。也沒有勞動保護措施。用風鑽鑽炮眼,激起的塵沙,漫天飛舞,飛到他們的眼睛裡,鼻孔裡,甚至在吸莫合煙的時候,飛濺到他們的嘴巴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細小的塵砂堆積在他們的肺裡,逐漸凝固,變成塊,成了肺功能的障礙。這就是他們職業病之一的矽肺病。可可托海的當了礦工的牧羊人,基本都有著不同程度的矽肺病,很多人正在壯年的時候就死在了這個病上。他們也知道病的來歷,可是他們無怨無悔,因為採礦是國家需要的,是新中國工業發展所必須的。
可可托海的冬天特別冷,零下四十多度是經常的事情。採礦工人是沒有冬休的,一年四季都要勞動。有時候任務下來了,礦上組織大會戰,那時候連正常的下班也沒有了。選礦的工人站在比冰還冷的水裡(融化了礦物的水,零下四十多度也不會結冰),半天,一整天,連吃飯也是在崗位上。到了換班的時候,兩條腿完全沒有了知覺。所以風溼病是可可托海的第二大職業病。
每當可可托海的工人說起那二三十年的經歷,都會感慨萬千,“那時候條件艱苦啊,”他們說,“可是有什麼辦法呢?欠蘇聯的債必須要還,我們的原子彈必須要爆炸,衛星必須上天……”
因為抗美援朝,需要購入大量的飛機坦克,我們欠下了蘇聯三百多億美元的外債,需要償還。那正是一九六零年開始的三年困難時期,國內很多人連飯都吃不上,還要用糧食,雞蛋,水果去還外債。後來國家決定用可可托海的礦產償還外債。於是可可托海掀起了保出口百日大會戰,前後加起來總共償還了國家百分之三十七左右的蘇聯外債,算起來是一百億美元左右。這些錢如果換算成現在的價值,恐怕是一個天文數字。
我們必須記住可可托海的牧羊人,那些後來成了礦工的牧羊人,他們用生命來愛國,用生命來建設社會主義。他們把地面的寶石撿起來,放到礦堆裡,在磨礦機裡磨成粉,加入化學藥物,加入水,把有用的部分選出來,運送到提煉廠,提煉出稀有金屬,然後送去製造原子彈、氫彈、導彈、人造衛星和核潛艇。
今天,我們是核大國,我們的洲際導彈能覆蓋全球,我們的航天器進入太空深處。我們唱著《可可托海的牧羊人》,看著西方國家的醜惡表演,自豪著國家的蒸蒸日上。然而,現實狀況,還有多少人能記起那些可可托海的礦工呢?還有誰會傳說他們捨棄財富,甘願勞苦,他們為了國家,獻出了自己,甚至獻出了生命的故事呢?
前段時間看紀錄片《國家命運》,裡面講到了兩彈一星的方方面面,每一個單位,每一項工程,但就是沒有講到可可托海,彷彿這裡的奉獻被人忘記了。在給可可托海授予兩彈一星基地牌匾的時候,張建啟中將說,他之前並不知道那些稀有金屬礦是在可可托海開採的。連這個載人航天工程發射場系統總指揮都不知道可可托海的奉獻,普通百姓更可想而知了。
可可托海,那些哈薩克族、維吾爾族、回族、蒙古族的礦工們,應該走入歷史的風煙,最終被社會遺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