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的一個晨光熹微的早晨,我們應邀趕到帝洲去。
帝洲的具體位置在哪兒,我們並不清楚,只知道在城北經濟開發區銀山的大山深處,是福建老闆在本地投資建立的一個礦業公司。前段時間,公司進行內部整改,原有的電氣裝置和線路進行重新的佈局和安裝,眼看開工在即,時間緊迫,幾個電工根本忙不過來,領導決定請求外部支援。
之前我們擔心去帝洲的交通不便,後來聽說城裡的7路公汽可以直達那兒。早晨在立交橋等車的時候,果然在7路公汽的站牌上赫然見到帝洲礦業的站名,心中暗忖,自己有些孤陋寡聞了。
車來了,我們上去,發現這個時間點車上的乘客並不算多。汽車載著我們一路向北疾駛,過了白楊轉盤,繞過新婦幼中心,我發現這一帶的變化太大了。兩邊到處是新建的樓盤,道路四通八達,阡陌縱橫。公汽七彎八拐地行駛著,越往北,道路變得越窄,沿途有許多十字路口。雖說在城裡生活了多年,我感覺被繞得暈頭轉向,有點找不著北了。
過了鑫旺名庭,穿過安興駕校,便來到城鄉結合的地帶了。汽車繼續向前行駛,但見公路兩邊到處是漂亮的小洋樓。這一帶有許多村落,相互之間毗鄰不遠,幾乎每兩三百米公汽的自動語音系統都要報一次站名,只是乘客寥寥無幾。窗外,樹木和一些小的灌木林在眼前一掠而過,有時也能見到一大片油菜地。這時節正是油菜花開的季節,黃橙橙的油菜花將那一片原野染得金黃,乍一眼看到,讓人眼前一亮,精神為之一振。
過了銀山口,下一站就是我們的目的地了。放眼望去,群山逶迤,道路變得險峻起來,公路的一側有護牆阻隔,不用說,在前方一大片深山的峽谷地帶,在那高高的礦爐和井架豎起的地方就是帝洲礦業的所在地了。我一直有些好奇,這裡為什麼叫做銀山呢,現在我似乎懂了。
接待我們的是一位三十出頭的中年人,說話很風趣。我們問他這裡的電工負責人姓什麼,他沒有直接回答,嘴裡卻發出“駕駕駕”的聲音。
哦,姓馬。我們馬上明白過來。
三個人一起向廠房區走去,那裡已有許多工人在忙碌。一位頭戴紅色安全帽,穿著件中長迷彩工服,年約五十多歲的男人向我們走來。中年人介紹說,這是我們公司負責電氣這一塊的馬主任,你們來了以後工作方面就與老馬聯絡協調。
我們迎上去,與馬主任握手寒暄。
你們來了,我們就有主心骨了,老馬說,我們幾個電工忙了快一個月了,事情才剛理出個頭緒來呢。
跟在老馬身後,我們來到了車間配電房。這裡的裝置看上去很陳舊,大多還保留著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風貌。幾個工人架著長梯,正在裝滿絕緣瓷瓶的角鐵橫擔上架鋁塑線。我很驚訝,沒想到現代企業裡還能看到這種架空佈線模式。按照業內標準,這一類的佈線現在多采用預埋電纜或安裝橋架的方式來解決的。當然架空線路的唯一好處是比較經濟,節約了成本。
放眼望去,這一處車間大約是礦石洗煉的主場所了,那長長的箱式鐵槽上,兩邊一溜兒排開各安裝著二十多隻鉸龍,分別對應著四五十多臺電機。老馬告訴我們,我們今天的主要任務是,沿著儲槽架設幾根連線配電房的鋼絞線,那些電機的電纜連線以後就綁縛在這架設的鋼絞線上。
於是我們便緊張地忙碌開了,擔心人手不夠,老馬還找來兩名工人給我們打下手。那兩名工人一個名叫大李,一個喚作小王。
隨著工作的深入,我們對這裡的情況也漸漸熟悉了。這是一家家族式的民營企業,管理人員主要是福建人,其中大多是老闆的親戚。員工主要來自附近村莊的村民,而且多是四十歲以上的中老年人,他們的薪資相對較低。隨老闆來這裡創業的福建人、湖南人以及湖北恩施人從事一些技術工種,薪資則明顯高出本地人一籌。
我們的工作進展順利,大李和小王與我們配合得很好,大家相處很融洽,只是他們相互間嘰咕嚕咚說起家鄉話,我一句也聽不懂。我原本以為他們是福建人,後來才知道他們是湖南醴陵的。大李也笑稱聽不懂我們的方言。我說,你要能聽懂,那才是怪事呢,我們這兒“九板十三腔”,相隔幾十裡地,方言就不同的,要不怎麼說,國家提倡大家都要講普通話呢。
這期間有幾個戴白色安全帽的人先後來廠房巡視。大李告訴我說,那些人都是公司的領導。我看見其中一位四十來歲、身材修頎的中年人經常來廠房裡四處逡巡。他一會兒指導幾位做圍牆的泥工注意牆體的寬度與高度;一會兒又叮囑兩位佈設管道的機修工,要精心施工,注意管道的合理走向;一會兒拿出把卷尺來,東測西量,與那位架鋼構的師傅交流著什麼;一會兒大門外的一輛剷車忽地發出轟鳴聲,他不知什麼時候出了門開起了剷車……
老馬帶著徒弟小邢以及另外兩位電工師傅在我們身旁不遠處架設線路,不時能聽見他高聲大嗓的吆喝聲。
喂,線帶緊點咯,注意別絞了線,轉角的線頭留長點……
小邢,去拿些扎藤來!老馬喜歡將紮帶說成扎藤,這詞兒聽上去倒也形象。
小邢,線用完了,去倉庫背捲來……
徒弟忙不迭地跑腿去了,或許只有在這個時候,師傅才顯示出他的威儀。老馬帶這位徒弟已經三年了,小邢現在雖說能夠處理一些簡單的電路問題,但離老馬的要求顯然還差得很遠,好在小夥子還算機靈勤快。唉,這孩子一天到晚就捧著部手機,哪有心思學東西喲,一臺接觸器的常開常閉線路也能搞錯!老馬常常憂心忡忡地感嘆說。
可是徒弟有徒弟的想法,這兒的環境太惡劣了,灰塵重,噪音大,工作枯燥,待遇一般,年輕人沒幾個能留得下來的。去年底小邢鬧著要走,不願來上班。老馬急了,他現在年歲大了,身邊沒個幫手怎麼成?再說下井的工作過去他一直指著徒弟呢。他就去找公司要人,老闆無奈,只得答應給小邢漲工資,先加兩百,工資漲到2800元,剩餘兩百,年終一併補齊。小邢這才勉強留了下來。
太陽快下山的時候,我們終於結束了一天的工作,簡單地收拾一下行囊,拖著疲憊的身軀,從谷底沿著一條滿是灰塵的水泥大道迤邐而上,很快來到來時的公路上。
不遠處蜿蜒的群山山色空濛,鬱鬱蔥蔥,夕陽映照之下,彷彿多了幾分神秘,顯得愈發崔嵬了。我們在路邊等了幾分鐘,乘上一輛7路公交車,離開了帝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