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料時代,“臉”成了工具。
你的臉未必屬於你自己。一張足夠有“價值”的臉,無論是出於觀賞價值還是商業價值,都可能被紛至沓來的模仿者複製。
有的是被動“模仿”,即與生俱來一張神似他人的臉,比如江西“小馬雲”。
“小馬雲”範小勤和馬雲
哪怕他還只是個孩子,但並不妨礙輿論熱議紛紛湧向這張臉,這幾乎是流量時代的必然。
主動的模仿者在哪呢?開啟抖音,你至少可以看到10個不重樣的馬雲copy版本。
比如,一個叫“JV馬總”的使用者,不僅與真馬雲長相神似,還會自己動手設計劇本,推出“有錢人穿搭教程”,吸引了1000多萬粉絲,比一些四五線真明星人氣要高多了。
“山寨明星”越來越多,他們不一定出現在大熒幕和廣告裡,多常駐抖音、快手這類大眾社交平臺。2015年前後席捲而來的新媒體浪潮,給了他們大面積曝光與宣傳自己的契機。
有的只看賬號名字就能知道他們模仿的是誰,比如雍杰倫、孟華健;也有的保持自己的真名,企圖透過蹭明星熱點為自己累積關注度,比如因模仿楊冪而小有名氣的平面模特黎丹。周潤發的模仿者文祥,甚至曾與周潤發合作過《讓子彈飛》,不少觀眾一度認為戲中是一人分飾兩角。
還有的模仿者精益求精,不惜重金去整容來達到“錦上添花”,比如一位從19歲就開始整容的劉亦菲粉絲,甚至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李奕霏”。
整容前和整容後的李奕霏
隨著濾鏡科技的發展,有的甚至都不需要整容,直接AI換臉,比如模仿趙本山大叔的抖音主播。
一張臉就像一副畫。如果把明星的臉比作名畫,模仿者的臉就是名畫贗品,底子已經七八分相似了,再濃墨重彩地添補些細節,儘可能達到八、九分,甚至十分相似。
無論長得像誰,一張臉出現在他人面前,他人腦海裡已經自動浮現了另一張臉。真真假假,有人樂於此,有人困於此。
不止一個“假靳東”“模仿”是個老詞,是一種技術,是一種能力,也是一種天賦。
人類最早就是透過模仿學習的,而今天,模仿元素也常常應用於給人帶來樂趣的喜劇、遊戲裡。
影視劇裡的模仿最早被稱為“戲仿”,周星馳電影裡就有不少雷同的滑稽手段,透過對經典的解構與致敬,再揉入自己的風格元素,形成新的內容核心。
戲外的模仿,即模仿公眾人物本人,最早也被稱為“模仿秀”。
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東南衛視推出的王牌綜藝《開心100》裡有一個“開心明星臉”環節,透過讓不少普通人透過再現明星的音容笑貌,節目製造了第一批“山寨明星”,當然,也發掘了一些真明星,比如曾在節目中模仿劉嘉玲和范曉萱的葉一茜。
《開心100》中模仿劉嘉玲和范曉萱的葉一茜
這是我國內地最早的模仿秀,相比起相似的外貌,觀眾更喜歡的是模仿者的個性詮釋,是卸下包袱、解構熟悉的陌生化表達。
2015年前後,隨著“網紅經濟”的興盛,一些人的確透過把自己打造成明星的翻版,從螢幕裡走進現實,被公眾看到。
2016年的“快樂女聲”裡,出現了一個叫何承熹的女孩,作為范冰冰的忠實追隨者,何承熹從15歲就開始仿照范冰冰整容,生生把自己打造成了偶像的影子。且在耗費巨資與時間後,終於蹭上了真范冰冰的熱度,後來還參與拍攝了一部電影,海報上赫然寫著:《腦囧之——我不是范冰冰》。
《腦囧之我不是范冰冰》海報
而今天,“山寨”明星已經成為一種奇觀,一種現象級別的商業產品。
正品或許只有一個,但山寨版本可以“無限加盟”。光一個抖音,“范冰冰”就有少說十幾個。不信,你開啟不同直播頻道,一個晚上至少可以刷到5位“範爺”。
為了彼此區分,和睦相處,他們得給自己取不同的花名,“範爺冰”和“冰冰範”是兩位人氣較高的代表,開啟她們任何一條直播影片,都一定會看到有吃瓜群眾誠摯發問:是真的范冰冰嗎?
是真的周杰倫嗎?
是真的張學友嗎?
……
明知道不是真的,卻還是會忍不住瞪著大大的眼睛,丟擲很多天真的問號。
為什麼不可能是真的呢?因為大多數一線明星,他們都很忙,也很重視形象,不會有功夫“下凡”來陪我們胡侃瞎玩兒。
而眾所周知,抖音通常是用來“刷”,而不是用來“觀看”的,以娛樂導向為主的短影片通常不超過半分鐘,使用者的注意力也不會停留太久,匆匆一瞥,“原版”“山寨”的確真假難辨。
以及,他們做的事,也的確足夠“接地氣”,與普通人距離較近:直播,聊天,帶貨,以及,模仿名人……
甚至有人不需要露臉,僅僅利用“模仿”的基礎行為,再利用人們對明星哥不相同的需求心理,戲弄他人。比如去年把阿姨們忽悠得團團轉的“假靳東”,多少中年女人一賭“靳東弟弟”芳容後,不遠千里追隨自己的愛情,卻發現竹籃打水一場空。
事情冷卻下來後,她們還是會重回自己空虛孤獨的生活裡,甚至連刷影片的簡單快樂都被剝奪了。
百度貼吧裡的模仿者
不過,“山寨版”的關注度一定小於“正版”嗎?
也不見得。
在以平民狂歡營為主要定位的抖音上,山寨版“趙麗穎”的粉絲達到577W,“迪麗熱巴”有436W,“陳小春”的粉絲171萬……均遠超無數大V,至少也達到了一個小明星的規模。
粉絲經濟時代,資料意味著流量,流量,也就意味著商業價值。
“山寨趙麗穎”僅靠一場直播便可以收穫上百萬打賞;周杰倫的“盜版”“雍杰倫”,釋出一條影片動輒超1000多個贊,他也並沒有坐吃山空,而是在其他影片裡不斷推出新業務,除了模模擬周杰倫的凹造型、語氣神態,連其副業變魔術也學得爐火純青。
擁有近200萬粉絲的“雍杰倫”,與另一位山寨周華健合拍了一條“夢幻聯動”影片,獲得200多萬點贊
一些影片裡還出現了山寨“明星集”,“李榮浩”“周華健”“謝霆鋒”等大咖雲集在雍杰倫的交友圈,震撼不只一張臉。
山寨”明星集”,震撼不只一張臉
“山寨明星”通常比一般短影片主播要更容易吸引流量,唱兩句歌,說兩句口頭禪,甚至只需要露個臉,就動輒收穫幾十萬個贊。的確是紮紮實實的“靠臉吃飯”。
只是,靠的到底是自己的臉,還是別人的臉,還不大好說。
借(盜)臉吃飯?“顏值”,也是個老詞兒。
在過去,把容貌變現為資本的一種說法叫“靠臉吃飯”,如今,更常聽到的詞叫“顏值經濟”,將顏值單獨作為社會符號的存在,意即將容貌換算成可衡量的值。
在大多數情況下,長得像某位明星都是稱讚,至少這意味著“顏值”不會低。在任何年代、國度,高顏值都是一種天賜幸運,對演員、模特等職業而言,妥妥的是“老天爺賞飯吃”。
由此,“山寨明星”也慢慢成為一樁生意,形成一條完整的產業鏈。
2006年,江西成立了一個專門的“中國山寨明星藝術團”,匯聚了一些初露頭角的綜藝節目、模仿秀參與者,及散落在江湖的民間“模仿達人”,他們都是草根明星,與真明星或許五六分相似,但身價卻不止實惠五六成。
中國山寨藝術團官網首頁
他們打著真明星的名號,承接各種商業演出、演唱會、品牌代言、電視欄目等,號稱“用少量的投入,達到百萬的明星迴報”。
“山寨明星藝術團”團長曾接受《泰晤士報》採訪,信心滿滿地宣傳其理念“我們價效比高”。
“跑商演”是山寨明星圈裡最常見的業務,他們屢屢出現在十幾線小縣城裡的土豪婚禮、樓盤開盤、新店開張等場合,單次報價通常僅為明星的一個零頭,但因價格低廉而能攬到更多活兒。
模仿梅豔芳的演員張麗曾公開表示,早在2013年前後,其年收入就已能夠輕鬆過百萬,汪涵的模仿者張強也在媒體採訪裡透露“年入四五百萬也是有可能的”。
周華健的模仿者孟華建就常在抖音裡釋出自及現身各種大小商演會的現場影片,他還曾與“雍杰倫”一起在北京的livehouse開演唱會,票價220元人民幣。
當然,這些都是法律允許範疇內的商業活動。產業鏈暗地瘋長,有的山寨明星不滿足於“仿照”,企圖以假亂真。
2018年11月,一則“韓紅斥山寨版林俊杰”的訊息登上微博熱搜。一個名叫範一賢的網紅,因長得酷似林俊杰而小有名氣,但他並不滿足於此,而是時常打著林俊杰本尊的旗號,大搖大擺出入夜店,甚至打出演出海報,聲稱自己是林俊杰本人,且靠這種方式年入百萬。
韓紅斥山寨版林俊杰上熱搜
又比如,2018年9月23日,多地出現“謝霆鋒歌迷見面會”,直接使用謝霆鋒的肖像及姓名,謝霆鋒經紀公司釋出微博維權,稱該行為對消費者有誤導作用,“並招致謝霆鋒名譽受損”。
這類模仿者,不但借名不成,還賠上了自己原本的名譽,真諷刺地應了齊白石老先生那句“學我者生,似我者死”。
畫皮畫虎難畫骨網上有個區分“模仿”與“山寨”的說法:模仿是告訴別人是假的,山寨的是假裝自己是真的。
曾幾何時,“模仿”與“山寨”是根脈相連的東西,廣義的山寨,也並不是貶義詞,而是統指一種平民文化。
2008年,《中國青年報》的一項調查表明:40.8%的人認同“創新”為“山寨文化”的核心內容,它之所以能深得人心,在於最開始並不拘泥於模仿物件本身,而是創新地挖掘出更多的符號價值,迎合了人們多樣化的需求。
在娛樂相對貧乏的年代,與明星長相相似的普通人算得上是一種奇觀,如果還能加上自己的創意,把語氣神態、唱跳等技能復現出來,就更躋身流行文化的寵兒。
就算長得不像,也存在透過模仿“出圈”甚至出名的機會。
2012年,一檔名為《百變大咖秀》的節目在湖南衛視播出,由素人或主持人去模仿當紅明星,但模仿者們需要需要經過特定的訓練,在短期內挑戰巨星的經典曲目,從已故的張國榮、梅豔芳、鄧麗君、邁克爾·傑克遜等巨星,到白雪公主、藍精靈、鳥叔等虛擬形象。香港的王祖藍,在節目裡模仿葫蘆娃,藉此紅遍大江南北,賈玲經常反串模仿男生,大張偉、瞿穎也憑藉各具創意的模仿秀,迎來事業第二高峰。
《百變大咖秀》中模仿王一博的劉維
當時的大張偉、賈玲、瞿穎還不都是喜劇大咖,他們是作為一個演員去參與一場模仿秀的,雖然模仿的是其他明星,但扮演的仍然是他們自己。
這種模仿是有技術與藝術含量的珍貴民間文化,它為簡單的跟風注入了別開生面的創造力,也自然產生了新商業價值。
盲目、拙劣的跟風與複製,自然缺乏技術,也談不上什麼藝術,哪怕在短期內可以作為一條賺錢之路,但長期來看,必然導致被市場與文化的雙雙淘汰,先後只是時間問題。
從作為人的角度,“真明星”與“假山寨”沒有孰高孰低,但從作為商品的角度,“仿版”當然次於“正版”。
說白了,僅僅是一張精緻的臉,也沒有可持續商業價值。
因一支Bbox成名的辣目洋子,也是在“模仿Bbox”這個行為里加入了自己俏皮、搞笑的新想法,討喜而不失創意
畫皮畫虎難畫骨,而如果僅將“模仿”視為一種表面的複製,一種投胎式的投機,開局一張臉,其餘全靠蹭,“山寨明星”與真明星的相似度就算再高,也會變得像紙糊的洋娃娃。
編輯 | 董可馨
排版 | 肖麗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