撈山藥
天好久不下雨,莊稼往死旱,等也不下,等也不下,最後突然濃雲密佈地下開了,幾天幾夜下得不住,積存了一個春夏的雨全部傾倒而下,低窪處的莊稼淹泡在海海漫漫的水灘裡,人們望洋興嘆,這一年又全靠吃公家的供應糧來度命了。
莜麥,糜子,高粱,玉米,這些作物還沒上好籽兒,等水下去以後,能有多少是多少了。
要緊的是往出撈山藥,撈得遲,山藥蛋就漚進地裡,幾天光景就爛得沒有蹤影了。
社員們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統一挽起褲腿,赤腳片子踩進泥糊糊裡一顆一顆往出撈山藥,撈出來的山藥堆成堆,等收工時各家各戶分開來,一人擔一擔,急急忙忙往家裡跑,回去炒山藥條條或蒸山藥丸子或乾脆就吃燒山藥蛋哇,豬也餓得不行了,家家戶戶院裡院外到處瀰漫著一股臭山藥味兒。
油菜正開花,在水面上露出幾根黃梢梢,一隻黃蜂剛剛飛走,又一隻如約而至,不讓那些花兒有喘息機會。
“嘎哇——,嘎哇——”,“嘎哇——,嘎哇——”,癩蛤蟆的好時運來了,蛙聲四起,經久不息。
蘆葦茂盛,水紅花瘋長,蒲草結出了好看的蒲棒棒。
毛蟲蟲化蛹為蝶,穿罩起各式各樣漂亮的花衣裳,一時三刻就學會了搞物件,出雙入對,愛情堅貞,歌雲唱雨,漫天飛舞。
掏豬菜
每到夏天豬就能吃上鮮菜了,它們蛻舊毛換新毛,渾身變得滑亮亮的,大人們親切地撫摸著豬的脊背,隔幾天就捏捏豬尾巴根,看看長成了一指膘還是二指膘,最終能長到三指膘就算好豬了,四指膘的幾乎沒有,更別說一巴掌的了。
這些膘是菜膘,是靠吃菜長起來的虛膘(哪有糧膘結實),而豬菜,就靠我們這些小孩子們去掏。頹頹菜開著蒲公英花,雞蔓蔓開著雞冠冠花,苦菜和甜苣的乳汁很容易沾手,羊耳朵片雖然肥大豬卻不怎麼愛吃。連根帶土掏起的豬菜,倒在水溝裡洗一洗,土去了,菜活靈靈的,又綠又鮮,豬愛吃,回去以後大人也滿意,不會打罵我們。
本村裡的豬菜不好掏了,我們經常跑好幾裡地到外村子去掏,那兒有一片很大的寸草灘,寸草灘中央有一個不小的水海子,我們耍水,打仗,從來沒出過一次意外。
偶爾會有一架噴氣式飛機從高空中掠過,留下長長的白尾巴,惹得我們抬起頭能瞭半天。
有的大孩子在大隊民校裡唸書,比我們年級高,會唱歌,“藍藍的天上白雲飄,白雲下面馬兒跑,揮動鞭兒響四方,百鳥齊飛翔……”
外村裡有個瘋子,關在一處獨門獨院裡,聽說拿鐵鏈子拴著,我們遠遠繞過,不敢去看。
挽糜子
南梁的糜子熟了,麻雀兒一片一片罩在糜穗子上,秋老鼠成群結隊忙著搞冬儲,隊裡號召社員們能出工的都出工,小娃娃也可以帶上,能挽多少算多少,說中午要集體殺羊。
受大人們鼓動,我也大早晨跟上父親去挽糜子,有比我們先到的,也有比我們後到的,都坐下來等著,等了好一陣兒,陽婆高起來了,人逐漸才來齊了,有的人還睜著瞌睡眼,腰來腿不來的。
隊長他們幾個先數好了糜壟子,又數好了人,來回計算兩遍,核實無誤後開始分派任務,分到任務的人就蹲下身挽上走了,隊長身後跟的人越來越少。
人都不怎麼說話了,低倒頭集中精力挽糜子。地頭很長,大人挽三壟,小孩挽一壟,我先挽得很快,跑在了大人頭前,大人看見了失笑,不多一陣兒就落在後面了,越落越遠,只好叫大人幫著挽,就那也累得不行,挽三步歇兩步,好不容易掙扎到了地頭邊上,早有許多年輕力壯一趟子就完成任務的大後生們坐在那兒說笑著了。
後面的人不緊不慢陸續挽過來了,自自然然坐下一大片,坐下來歇晌,打鬧的,說笑的,吵吵嚷嚷成一片,一隻旱菸鍋子你抽完他奪走在人群中轉半天最後才能回到原主人手。
“動彈哇動彈哇,時分不早啦!”隊長吆喝起眾人,人們折回頭把挽下的糜子捆成捆,也就晌午了,也就收工了。
飼養員三叔當的大師傅,用擔水桶燜的黃米飯,大人一大碗,小孩一小碗,肉沒見上,分了一勺湯,吃完飯回家,後晌統一不出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