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深海龜

說到"雞賊"的本領，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恐怕是獨一檔的存在。

10月9日，土耳其軍隊在埃爾多安的命令下，正式越過土敘邊境，對駐紮在敘利亞東北部地區、身為抗擊極端組織"伊斯蘭國"（ISIS）主力的庫爾德武裝"敘利亞民主軍"發起了空地一體的打擊。但令人欽佩至極（諷刺至極）的是，埃爾多安給這次大規模軍事行動的代號是"和平噴泉"——這樣清新脫俗還帶點文藝氣息的綽號；而理由，竟是為了反恐！

當天，在給普通民眾提供的撤離時間結束後，土耳其使用戰機和火箭炮、榴彈炮等重型火炮對敘利亞邊境數個城鎮和地區的近200個目標發起大規模打擊。其中，土耳其軍隊當天還空襲了軍事調動和民眾後撤必須的兩座大橋，以及曼蘇爾大壩——這座水庫為約200萬人口提供淡水。敘利亞民主軍還表示，土耳其戰機還空襲了一座關押有被俘"伊斯蘭國"武裝分子的監獄。

社交媒體上的視訊顯示，爆炸聲不斷從敘利亞東北部邊境城市卡米什利的市區傳出，數道巨大的黑色煙柱騰空而起。儘管成千上萬的普通民眾在過去幾天不斷從邊境撤離，被迫再次開始不知所終的流浪，但仍有十數名平民已在土軍的炮火下死傷。

在第一輪火力打擊過後，備戰已久的土耳其地面部隊及其扶持的敘利亞反對派武裝"敘利亞自由軍"在坦克、裝甲車等重型兵器的掩護下兵分四路進入敘利亞境內。目前，據庫爾德武裝釋出的資訊，土耳其軍隊的初步攻擊被挫敗，未能突破敘利亞民主軍等庫爾德武裝建立的防線。但考慮到雙方巨大的兵力和裝備差距，庫爾德武裝應該不會在正面防線與土軍周旋太久，適時撤離勢在必行。

圖說：CNN從土耳其一側拍攝的敘利亞受襲邊境城鎮。

交易：美土密謀背棄庫爾德人

目前戰事仍在繼續，但有兩點是顯而易見的：一，這是土耳其謀劃已久、精心準備的一次大規模軍事行動；二，行動展開的直接原因是土耳其同美國達成了政治交易，讓美國總統特朗普在轉瞬間就拋棄了曾同自己並肩奮戰的戰友。

10月5日，埃爾多安突然發表一份宣告，稱土耳其已經做了"長期精心的準備"，即將對土敘邊境地區的庫爾德武裝"敘利亞民主軍"實施大規模打擊。敘利亞民主軍興起於"伊斯蘭國"武裝肆虐敘利亞之時，是打擊這一慘無人道的極端組織的絕對主力之一，並因此得到了美國的長期支援。但在土耳其眼中，敘利亞民主軍卻是被其斥責為恐怖組織的"庫爾德工人黨"的組成部分，勢必除之而後快。

其實，在此之前，土耳其就曾重兵介入敘西北部伊德利卜的戰鬥，否則"征服陣線"等打著反政府幌子的極端武裝恐怕早就被政府軍剷除了。但是，在敘西北部地區，由於有數千名美軍在這裡為庫爾德人提供培訓和共同作戰，土耳其人在這裡數度投鼠忌器。

不過，有特朗普在，那就一切都有商量（背叛）的可能，哪怕是昨天曾背靠背浴血奮戰的戰友，何況與他打交道的是一隻十足的"老狐狸"。

埃爾多安宣告剛過，特朗普6日就和他通了電話。兩人的談話細節這次就很難知道了（畢竟那邊的"電話門"正在風頭），但具體內容一言以蔽之——美國要從庫爾德控制區撤軍，而且是馬上。理由也很簡單——"伊斯蘭國"打完了，美國大兵還呆在那裡幹嘛？而且，"庫爾德人二戰期間也沒幫我們"（相比之下，在普京生日祝福安倍什麼的簡直不能稱為新聞好嘛）。

雖然現實主義大行其道的國際政治向來奉行國家利益為先，但在21世紀的今天，特朗普也顯然把"如何有效背叛盟友"玩出了新花樣和新高度。無恥到這種程度，哪怕是放在號稱"禮崩樂壞"的春秋戰國時期，只怕是也要被其它國家"共擊之"，再無人敢與之結盟。但特朗普就是特朗普，畢竟在他眼裡……

不過，特朗普也有言而有信的時候。比如，6日通話剛過，埃爾多安7日就站出來給特朗普站臺，稱美軍已經在撤了，真是說到做到的好榜樣。

然而在另一面，前幾天還在國會撕得愈演愈烈的美國兩黨倒是空前地團結起來，旗幟鮮明地斥責特朗普決定草率！（臉都不要了！）同時，法國、英國、沙特、科威特等美國天南海北的盟友也罕見地一致起來，或直接點名開噴，或借批土耳其指桑罵槐。就連俄羅斯和伊朗等美國的對手也出來表態，或提點土耳其"悠著點"，或指責美國不負責任。

雖然特朗普後來稱土耳其之舉"可恥"，還威脅說如果土耳其行事過分可能實施制裁，但誰都知道，這種嘴上說不要，行動卻實誠的行為說等於沒說。

一時間，全球批特朗普大有"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之勢。那麼問題來了，特朗普作為擁有"偉大及無人能及的智慧"的領導人，豈會看不到自己和埃爾多安做生意是在與虎謀皮？為何又要給土耳其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行動亮綠燈呢？

時機：埃爾多安算準特朗普的軟肋

特朗普對庫爾德人的背叛，不是美國外交的第一次，也不是庫爾德人悲慘經歷的第一次。從根本上來說，這是在土耳其的重壓之下，美國不得不做的一道選擇題。

首先，土耳其人有充分的動機對庫爾德人動手，而且政治決心堅定，軍事準備充分。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在上世紀80年代，土耳其與敘利亞曾圍繞庫爾德人有過差點兵戎相見的經歷。這並不是因為敘利亞對庫爾德人非常友好，而是與土耳其關係素來不睦的老阿薩德支援庫工黨借土敘邊境的敘利亞一側為基地襲擾土耳其。雖然土耳其最終以強勢的武裝力量迫使敘利亞政府撤銷對庫工黨的支援，但由此可見土耳其對敘利亞與庫爾德人聯合有著過敏般的牴觸。

現在，敘利亞民主軍在打擊"伊斯蘭國"的戰鬥中解放了敘利亞東北部大片國土，再加上其與敘政府相對友善的關係，儼然成為敘國內的第三股力量。如果讓庫爾德人在這種局面下加入到敘國內和平程序，庫爾德人在敘東北部坐大將是必然之勢，並能與伊拉克境內的庫爾德自治區形成掎角之勢。

結合此前的歷史經驗，這豈是土耳其能夠容忍的？因此，當埃爾多安在公開宣告中說，這是土耳其長期精心準備的行動時，就幾乎註定了此舉已成定局，難以扭轉，否則埃爾多安面對土耳其國內民眾也不好交代。而且，作為北約第二軍事大國的土耳其在邊境地區調兵遣將多時，美國就算是有心阻止，也要算算能不能阻止，以及阻止劃不划算。

其次，美土關係抵近臨界點，"借花獻佛"可藉機離間俄土關係。

對於善於借力打力的土耳其來說，借親近俄羅斯、甚至威脅推出北約來向美國施壓，是完全可能的事，何況土耳其與美國的關係不睦已久。

自2016年土耳其未遂軍事政變以來，美國與土耳其的關係可謂急轉直下。埃爾多安時常指名道姓地點名美國，稱其是政變的幕後黑手，還時不時拿駐土美軍基地的前景做文章。更讓美國戰略屆頭大的是，土耳其與俄羅斯的戰略關係升溫迅速，以至於土耳其在事關北約在東南歐和中東防空網的建設中敢於引進俄製先進防空系統。這在冷戰期間是絕不可能想象的事情。

事到現在，北約在這個問題上表現出絕不鬆口放行的態度，堅持"有我無他"。為了施壓，甚至把土耳其踢出了本寄予厚望F-35隱身戰機專案。在經濟上，由美元流出造成的匯率危機，也使土耳其陷入長期困境。但問題是，這些措施並沒有壓服土耳其，埃爾多安的權位在未來數年看仍舊穩固，S-400防空系統進入土耳其也已經木已成舟。

這種情況下，除了妥協與止損，還有別的更好的選擇嗎？特朗普已經給出了答案。畢竟，比之佔據世界地緣政治要衝的土耳其，庫爾德人在美國戰略天平上的分量，差了不止一個檔次。而美國及時釋放出善意，就算不能換回土耳其的心，至少可以防止他和俄羅斯走得更近。

最後，內外交困中的特朗普，以對土妥協換取有利大選的實際利益。

自詡為諳熟交易之道的特朗普，向來在如何對待盟友問題上毫無顧忌，日本在貿易等問題上飽受其苦，歐洲諸國也不例外，小小的庫爾德就更不在話下。此外，中東本就不是特朗普看重的戰略要地，在競選時就曾承諾從敘利亞撤軍。在2020年大選迫在眉睫，且飽受"電話門"困擾的情況下，迅速從泥潭脫身，未必不能挽回一部分人心。

更重要的是，特朗普的交易風格高度注重眼前可見的利益，尤其是就業與利潤。例如，特朗普之所以重視沙特，核心原因之一是沙特獻上的千億美元級別的軍售大單。但是，由於卡舒吉遇害案的存在，佔據地利之便、意圖與沙特爭奪地區主導權的土耳其不時放出些有關卡舒吉案的訊息來"噁心"沙特，保持話題熱度，這讓堅持與沙特保持軍火生意的特朗普非常不滿。

圖說：卡舒吉仍是特朗普心心念唸的軍火大單的阻礙。

那麼由此猜想，土耳其會不會借卡舒吉一案與特朗普做交易呢？答案是可能的。甚至，聯想到此前土耳其曾在引進美製"愛國者"防空導彈系統上鬆口，土耳其還有可能寄予特朗普一筆軍火生意，藉此平衡引進S-400造成的影響。

總之，土耳其擁有充分的理由動手，美國也有充分的利益去妥協。這件事之所以成為問題，特朗普的吃相太難看，讓美國人丟臉，讓盟友們心寒，不得不罵。

前景：一聲嘆息

作為直接當事方的土耳其和庫爾德人，雙方力量的此消彼長是必然的。埃爾多安的講話很清楚地表明，土方此次軍事行動的政治目標有兩個：一是沿邊境建立寬約30公里的安全區，防止庫爾德人的控制區直接接觸土耳其國境；二是在安全區安置流亡在土耳其境內的敘利亞200萬難民。

龜叔認為，埃爾多安的宣告關於目標的描述總體是可信的，其意不在擴大領土，仍是在為敘戰後和平程序謀篇佈局。建立土耳其主導下的安全區，並將200萬敘利亞難民遷回敘利亞，首先是穩固了土耳其的國家安全，其次，則為土耳其扶植的"敘利亞自由軍"提供了堅實的土地和人口，使之成為敘和平程序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間接擴大了土耳其對未來敘利亞的影響力。

圖說：庫爾德武裝的女戰士也是抗擊"伊斯蘭國"的靚麗風景線

至於俄羅斯和伊朗，這兩位雖然嘴上態度保留，實際上心裡樂見其成。美軍從庫爾德控制區撤離，往近了說，其在敘利亞問題上的話語權進一步削弱，主導權更牢固地掌握在俄土伊三方協調機制中；往遠了說，沙特和科威特都跳出來反對了，這對美國地區夥伴體系的傷害肉眼可見。

至於美國，雖然特朗普很可能從與土耳其的交易中獲得了實利，美土關係也及時止損，但卻大大暴露了華盛頓內部的混亂。各位不要忘了，被認為能在戰爭與和平問題上制約特朗普的前防長馬蒂斯之所以離任，導火索就是當時特朗普一意孤行要從敘利亞撤軍，而馬蒂斯堅決不同意。在特朗普日前最終決定撤軍後，五角大樓發言人仍表示不了解相關情況……

至於敘利亞乃至整個中東，土方此舉很可能開啟了新一輪的暴力升級。敘利亞政府已經嚴厲斥責土耳其之舉為侵略，憤怒之情可見一斑。而在失去美國的支援後，向敘政府進一步接近則是庫爾德武裝最可能的選項。

更嚴重的是，庫爾德武裝在其控制區原本控制著約7萬名"伊斯蘭國"極端組織成員及其家屬，隨著其現在被迫將主要精力放在應對土耳其入侵上，這部分極端危險人群是否會藉機逃離、流散，打造個"伊斯蘭國"2.0版？顯然是可能的。

雖然土耳其說武裝開進敘利亞是為了更好的反恐，雖然蓬佩奧的最新表態已稱特朗普對"伊斯蘭國"重新崛起的可能表示"憂心"，但這種外交辭令各位聽聽就好，要是當真那就不好了。

至於庫爾德人，龜叔除了同情，只有一聲嘆息……

圖說：再度被迫流浪的敘利亞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