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然導致必然。
死也不行,不活了也不行,某些平臺真是生命熱愛者的忠實信徒,但凡標題上有些微的謀殺嫌疑,一律不予以抬手通行。想想大個兒真真地非死不可,還不讓喊叫出來啦?豈有此理。不過機智boy如我嘗試一下FACEBOOK能否過審,非死不可都不行的話,只能賴活著了。
主任叨叨咕咕地,一盒煙見了底兒,正說到興頭上怎能斷糧?我們一眾小嘍嘍馬上續上自己能力範圍內最好的菸草,無非也就是點八中南海軟白沙希爾頓三五之流,面露難色地說“最近醫院南頭小門關閉,不翻牆出去就得繞一大圈才能看到大商場所以基本就近解決菸草問題所以檔位低了一些”,主任挑挑揀揀矬子裡拔將軍拿了一根兒紫盒黃鶴樓,邊點邊說“你們這些孩子啊,趕上能翻牆的大好時光不好好珍惜,大個兒那個年代,在根本不能翻牆的時代以一己之力肉身多次往復高牆內外,當時真的羨慕死我了。”
“大個兒逃跑後被抓到了?”
“肝癌晚期還能鷂子翻身,大個兒去別的醫院治好了?”
連珠炮似的問題砸向主任,主任也有點招架不住,彈了一截兒菸灰,平靜地說“是誤診!”
大個兒再次回醫院自首已經是五年之後的事情了,當時媳婦快熬成婆的主任正在做科住院。嗯——所謂科住院呢,就是一級大夫邁向二級大夫的必經之路,就是有那麼一年,科室裡擇優選取一個好苗子,一年四季不許回家,住在醫院,每天用各種千奇百怪的病例虐待他,基本上就跟孫猴子在丹爐裡的時光差不多,只不過大聖才七七四十九天,科住院可得熬過三百六十五天有期徒刑。
這之後,便是陽光大道。
主任在科住院宿舍安頓好鋪蓋卷,還沒來得及憧憬未來,值班護士花容失色跑了過來,一句話差點掄倒主任“老大,你那個三無病人,跑來自首了!”
主任畢竟是當年科室的一等一苗子,雖然年輕但畢竟常在生死邊緣路過,心理素質也算過硬,心悸三秒旋即恢復竇性心率,拿上聽診器,帶好病例夾,面對那乾乾淨淨除了名字和診斷別無他字的病例紙,自言自語說“該來的,終歸躲不掉。”
主任說,再見到大個兒的時候,大個兒成熟了不少,眼神兒也滄桑了,面板也起皺了,腿腳也有些跛了,面板不知道在哪裡曬得黑又亮,說話基本是單音節的“好”“行”“了(知道)”。主任安排了手下的值班護士落實住院病房,又去財務科查了查住院押金,只有最底限度的五百元多一分都沒有。一級大夫有點怕了,按照醫院新規,大個兒再跑瞭如果欠下治療費可就得科室自己籌集,這肝癌晚期如果欠費起來,科裡全員半年的獎金可就泡湯了。
主任拍了拍一級大夫的肩膀,說,不要擔心,今晚一起到我宿舍來,燒黃二酒,冷熱四個菜,嗨嗨的迷子,咱們招待一下大個兒,我有話要說。
一級大夫懵了,小護士懵了,大個兒也懵了,懵歸懵,畢竟耐不住酒肉穿腸的誘惑,天剛剛擦黑兒,四個人安靜地坐在主任宿舍小炕桌旁,房間裡安靜得要命,小護士臨時客串服務員負責擺桌倒酒,一級大夫豎起耳朵負責用腦子記錄下今晚每一個字詞句波折感嘆號,主任負責喝酒,大個兒負責被灌酒並且講故事。
主任最先開啟僵局,自己一仰頭幹了一杯酒,只一句話“大個兒,我想把病案紙補齊,您受累了。”
大個兒一下子就明白主任的意思,duang duang duang自罰三杯似的,連悶三口。能直接點燃的高度白酒燒著了,大個兒的心理防線一下子就崩潰了,這一開口就是一宿,這一宿就是五年,這一個五年就是一輩子。
故事其實挺簡單的,大個兒從醫院奪路而逃,其實也無路可去,自小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舉目無親是家常便飯,所以沒過一根菸的功夫,他的腦海中已經呈現出十幾套接下來的人生規劃。可惜當時手裡沒有色子,也沒有人石頭剪刀布決策一下,扔鞋吧。
大個兒把最終篩選下來的四個選項寫在地上畫下的十字象限上,分別是:去醫院等死、回家等死、死在路上和不想死。轉身脫鞋天靈靈地靈靈急急如律令走著,碩大的四十五號大勞保鞋準確無誤地砸向“死在路上”。
三天後,大個兒把幾乎所有的身外之物都變成了人民幣,除了混跡於文明世界不得不遮羞用的幾身衣服和一個碩大的揹包。自那以後,大個兒遍開始了開掛的人生。
相聲段子裡著名的《地理圖》,如果沒聽過,可以上網搜尋一下。同樣是相聲窩子裡燻出來的大個兒一準兒是抄錄了《地理圖》的線路,就是那個“走清河,沙河……康莊子,懷來縣……呼和浩特……走甘肅蘭州,西寧……進西藏……西安,咸陽……由龍門過黃河……浦口過江南京市……到了上海……寮國永珍,泰國曼谷,緬甸仰光,孟加拉印度,加爾哥達……到蘇聯,烏克蘭……阿爾巴尼亞,南斯拉夫,義大利……馬來西亞,菲律賓,馬尼拉,過呂宋到日本九州……過日本海……漢城,平壤新義洲……回到丹東……走秦皇島,北戴河,昌黎縣……蘆臺,漢沽,塘沽……過了解放橋,濱江道,和平路,南市,這才到了我實習的醫院。
零零總總五年國外只要是能辦下來簽證的國內只要是拖拉機能到的地方,什麼是歐羅巴啊哪裡是亞非拉啊誰去過新馬泰啊……巴拉巴拉,大個兒五年花光了所有的盤纏,裝了一肚子的奇聞異事各地遊記一股腦兒地倒出來,在那個四斤白酒一箱啤酒外加無數毛豆的夜。
主任說,可能是那一夜說了太多的話,所以當得知自己是因為重大的醫療事故造成誤診真實的大個兒的身體除了有點輕度脂肪肝之外毫無異常之後,大個兒似乎再也沒有說過話。
至於大個兒為什麼一直存在於這個醫院,主任說,那年老院長覺得自己常在河邊走了一輩子,最終還是在大個兒這裡溼了鞋,雖然不是自己誤判但是身為一院之長,還是逃不出自責的魔戒,氣血攻心,不久便主動辭職歸隱山林消失在人世間。臨走他下達了最後一道院長令——咱們醫院養大個兒一輩子。
不要問我什麼關於醫患糾紛、法律、賠償、律師、打官司的事情,我所知道的,就是從那以後,大個兒安安靜靜地在醫院太平間旁的小屋子裡住下,白天推氧氣瓶,晚上兼顧守夜。全院上下,除了老主任可以與大個兒有神交的眼神兒溝通,別人只能仰視一米九的仙風道骨擦肩而過。
那一頁病例紙,主任最終只是在“肝癌晚期”後面加了“誤診”二字,便送到病例庫房永久封裝了。
至於大個兒,按照學學學妹說的,依然是神人一個出沒於醫院大樓和太平間的小路上,只是因為醫院改造完畢,氧氣瓶退出了歷史舞臺,大個兒丟了一半兒的工作少了鍛鍊身體的機會,身體些微地有些發福了。
人這一輩子,非死不可,但是怎麼死,可真是個有意思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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