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科幻迷來說,今年的第一個驚喜來自於《你好,安怡》。
去年,科幻影視青黃不接。雖然也有如《異星災變》《曼達洛人2》《暗黑3》 等作品頗為亮眼,但畢竟是“他山之石”。國產科幻的表現依舊不盡人意。
今年,海外劇也沒落了。開年至今,能拿得出手的也不過一部《外星居民》。在此基礎上,還能出現一部如此有誠意的國產科幻劇,的確令人倍感驚喜。
自《流浪地球》之後,科幻題材就成了國內影視從業者急於攀登的一座高峰。
一則,相關政策有所扶持。“科幻十條”的提出,意味著科幻片在疫情後的電影工業中被放置在了優先發展的位置。
二來,科幻電影也有著廣闊的市場未來。《2020中國科幻產業報告》顯示,2019年科幻片在中國累計票房195.11億。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雖然國內觀眾對國產科幻抱有頗高期望,但大多數科幻迷也明白,影視作品的產出需要時間。
基於此,《你好,安怡》的出現,才給人帶來了意外之喜。豆瓣開分破8的成績,或多或少說明了觀眾對它的認可。
更重要的是,《你好,安怡》還給國產科幻提供了一個新案例。過去,科幻影視是費錢的玩意,但不論是原版還是中版,這部劇都是典型的小成本作品。
西方科幻的東方奇幻“落地”過去,我們聊到過科幻的流派概念,也就是所謂的硬科幻、軟科幻和輕科幻。
硬科幻不消多說,《流浪地球》《信條》皆是個中典型。雷德利·斯科特的《異星災變》則是標準的軟科幻。這類作品不會過多地涉及物理定理與科學技術,但往往會在宗教、人文、家庭、秩序重建等方面,展現出別樣的思考。
至於輕科幻,則更像是在型別劇中加入一點科幻元素,沒有完整的科幻觀。《你好,安怡》開播前,我一度以為這是一部輕科幻作品,甚至還產生過“又是一部偶像劇”的輕視心態。看完才發現,這是一部典型的軟科幻劇集。
事實上,《你好,安怡》翻拍自外劇《真實的人類》。後者有兩個版本,一個是英版,一個是瑞典版,具體是哪個倒也不甚清楚。不過,倒也沒必要糾結翻拍不翻拍,翻拍不是原罪,拍得難看才成問題。就這點來說,這部劇合格了。
《你好,安怡》的背景時間設定為2035年。彼時,科學技術高度發達,AI包裹著大眾生活。這一階段的科技成果是人造人。
在劇中,它被稱為芯機人。故事的主人公安怡(戚薇 飾),就是一款芯機人,一款有意識的芯機人。
人造人產生獨立意識,是個老生常談的話題了。去年老雷的《異星災變》中,人造人“母親”就誕生了自我情感。
當然,比起“再造羅馬”的《異星災變》,《你好,安怡》的世界觀要樸素許多。這部劇想探討的,也並非是安怡闖入人類社會後,大刀闊斧改造世界,消滅所有暴亂與仇恨,共建和諧大同社會的故事。
恰恰相反,位居統治地位的依舊是人類。雖然安怡和她的朋友們幾乎都有著“我要打十個”的武力,但在意圖捉拿它們來獲利的資本面前,仍然是不堪一擊的弱勢群體。
是的,到了2035年,資本還是壓在普通人頭上的一座大山。
更可怖的是,這次的壓迫物件還包括了人造人。關於這一點,我們稍後詳談。
從戲劇結構來說,《你好,安怡》沿襲了外劇的基本框架,但變動也不小。與英劇對比來看,這部國產翻拍更像是西式科幻的東方奇幻落地。
即使安怡還是以人造人的身份出現,但這一形象,總給我一種辛十四娘入馮家的錯覺。狐妖進入普通人家,和有意識的人造人進入普通人家,在某種程度上是相似的。因為都是異類,都是被當時社會所不容的。
有這種錯覺,倒也不能說是空穴來風。首先,《你好,安怡》削減了原版中關於種族議題的指涉。英版《真實的人類》裡,有意識的人造人涉及不同種族。
到了國產劇中,這一部分自然可以被省略。倒不是說國內不存在種族歧視,而是科學家在最初造有意識芯機人的時候,就不會去造少數族裔。
所以,當代表資本的程世光(麻駿 飾)抓捕有意識芯機人的時候,就有了一種法海抓捕白素貞的恍惚感。在那一刻,東方的妖怪文化和西方的賽博格(人類與電子機械的融合系統)文化,就達成了迥異的和諧。人們對芯機人的認知,與對聊齋中狐妖的認知並無差別。
關乎人造人的三重威脅既然聊到了人造人,就不得不從弗蘭肯斯坦說起。
這一形象,最早出自英國作家瑪麗·雪萊的小說《弗蘭肯斯坦,或現代普羅米修斯》。經過近兩百年的衍生,已經形成了一個令人望而生畏的龐大“弗蘭肯斯坦”家族。後世的機器人、克隆人、生化危機等等,皆是弗蘭肯斯坦的變體。
當然,《變蠅人》總歸是荒誕的,人與蒼蠅的基因能融合本就是無稽之談。但人造人卻不同。隨著人工智慧技術的發展,對人造人的探討註定會成為主流。事實上,從阿西莫夫的《我,機器人》出版以來,這方面的思辨就不在少數。
英版《真實的人類》
對普通人來說,人造人的出現的確能提供不少方便。就像劇中的安怡一樣,她輕而易舉地解決了讓喬明宇(韓秀一 飾)心煩意亂的家務事。甚至,安裝上特殊外掛的她,還能解決喬明宇的工作問題。真可謂“一機在手,天下我有”。
劍有雙刃,人造人也會帶來危機。《你好,安怡》最難得的地方,就是闡述了關乎人造人的三重威脅。
第一重威脅,是基於社會屬性的身份威脅。
安怡的小夥伴中,混得最出息的應當是葉坤(王聰 飾)。作為一個芯機人,他不僅成功在人類社會中紮下了根,而且還成了一箇中層幹部。他的手下,不僅有未誕生自主意識的芯機人,還有真實的人類——那些社會最底層的打工人。
溫鐵軍曾談過一個“再分配”概念。隨著農村分地政策的改變,農村的新生兒再也分不到田地。沒了土地,就只能前往城市發展。他們在農村的社會身份,被剝奪了,只剩下了大城市中的打工人縮影。好在,如今打工人數量很多。
可未來一旦真的造出芯機人,那麼絕大多數體力勞動者的社會身份將會被再次剝奪。資本是血腥的,能省則省。既然一個芯機人能幹兩個人類的活,為什麼還要花大價錢招人辦公呢?那時,招聘就再也不會歧視女性了,直接歧視人。
第二重威脅,是基於性別屬性的婚姻威脅。
《你好,安怡》中有個很有趣的地方,喬明宇在買安怡的地方,廠家附帶了個“情感體驗模式”模組。只要你對著芯機人喊出特定口令,就能“為所欲為”。
喬明宇最終忍住了自己的“安祿山之手”。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忍住。至少,攝影機沒拍到的地方,必然有不少靡靡之音。曲思家(孫安可 飾)所在的按摩店,在英版中實則是個風俗店。英版的大兒子,也始終對“安妮塔”有非分之想。
更為現實的諷刺是,有了芯機人,婚姻必然會變得名存實亡。芯機人管理局主任林肖易(錢泳辰 飾)的妻子,就是愛上芯機人的代表。在英版中,妻子與人造人發生了關係。國內比較含蓄,沒提這一點,但觀眾估計也能想到。
那麼,維繫婚姻關係的就只有生育了。畢竟,情侶升溫所需的情感,人造人也能提供。甚至,“綠茶”思維的安怡,遠比羅芸(張恆 飾)更討人喜歡。
這裡要插句關乎生育的題外話。作家愛倫·摩爾曾提出,“《弗蘭肯斯坦》是一部極其私密的、個人傳記色彩極濃的‘生育神話’。”瑪麗·雪萊寫小說的過程,其實就是在訴說自己產後抑鬱的過程。就生育問題上,過去與未來形成了互文。
精神分析學家卡倫·霍妮提過一個觀點,叫“子宮嫉妒”。意思是說,男人妄想繞過女人而單獨體會創造生命和接受子嗣感恩的快樂。如果未來真有芯機人,這種子宮嫉妒還會存在嗎?將繁衍作為終極目的的人類,會走向何方呢?
根據日本機器人專家森政弘的假設,隨著人類物體的擬人程度增加,人類對它的情感反應呈現“增-減-增”曲線
第三重威脅,則是基於人性屬性的情感威脅。
《你好,安怡》最讓人動容的,無疑是對家庭屬性的思索。母親忙於工作無暇顧及家中家務,父親買來安怡,她順勢取代了母親在小女兒心中的位置。
這一威脅,本質上還是生而不養。代際問題是人類社會最糾纏的存在,人造人也不可能比人類更理解情感一詞。
生與死、情與理、愛與恨,是人造人永難觸及的盲區。身為人造人的安怡,實則也並不能理解母親對女兒的愛意。
她之所以接近小女兒,也不過是體內系統的命令使然。然而,小女兒能分清芯機人的虛假之愛與人類的真實之愛嗎?對小女兒來說,陪她玩的安怡,比媽媽更溫暖。既然如此,那這些“母愛舉動”是否衍生於情感,真的重要嗎?
《你好,安怡》也在探尋著這一問題:科技真的能為我們帶來福音嗎?且聽風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