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象棋直播大熱，背後有人在下一盤更大的棋。
過去一年，中村光在遊戲直播平臺 Twitch 上人氣飆升，成為直播界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他的直播內容不是英雄聯盟、堡壘之夜或 Minecraft 等熱門遊戲，而是國際象棋，一款有著上千年曆史的遊戲。象棋本身沒什麼商業立足點：它的玩法規則不屬於任何公司或個人，商業化的可能性早已被研究透了。某種程度上，你可以說它是一個「開源專案」。
但在一系列複雜因素的催化下，國際象棋正煥發新生。線上象棋平臺 Chess.com 上，每天都有 40 多萬棋手同時線上下棋，這個數字能在 Steam 熱門遊戲排行榜上排到第三，超過 PUBG、GTA5、彩虹六號等遊戲，僅次於 Dota2 和 CS:GO。
中村光是這一切的「原爆點」。他曾是美國曆史上最年輕的「象棋特級大師」，目前棋力世界排名 20 位。更重要的是，他引領了國際象棋直播的潮流。在他的帶領下，國際象棋成為了 Twitch 熱門直播分類。
幾周前，線上錦標賽 PogChamps 舉辦期間，國際象棋一度成為了 Twitch 上觀看人數最多的遊戲。
象棋天才，直播鬼才中村光是美國象棋界的巔峰人物之一。
日裔美籍的他出生於 1987 年，2 歲就隨家人來到美國，算半個土生土長的美國人。他 7 歲開始接觸國際象棋，15 歲就獲得了國際象棋領域的最高頭銜「特級大師」，打破了「最年輕特級大師」的記錄。
中村光五次問鼎美國象棋錦標賽冠軍。巔峰時期，他的棋力排位分最高達到 2816，位居世界第二。2016 年的國際象棋奧林匹克比賽上，他幫助美國隊贏得了一枚金牌。直到現在，他的棋力仍排在世界 20 位。
但現在，中村光早已不只是一個「職業棋手」這麼簡單，他有了另一個身份，Twitch 明星主播。
2017 年，中村光開始在 Twitch 上嘗試直播象棋。早期，他的重心並沒有放在直播上，偶爾開一場直播，觀眾也只有幾百人。但他想出了一系列有「節目效果」的直播方式，比如「下快棋」，在極短的時間內打敗對手；「下盲棋」，矇住眼睛，僅憑對方報出的行動，就記住棋盤的每一手變化；「讓子棋」，在少一個甚至多個關鍵棋子的情況下，打敗對手。
去年 3 月，新冠疫情開始在美國肆虐，各種線下象棋比賽、活動停辦。中村光開始增加自己的直播頻次、時長。很快，他開始和觀眾產生一種正反饋，直播間的平均觀看人數從 2000 迅速飆升至 20000，訂閱人數也瘋狂增長。到夏天的時候，他已經有了 40 萬訂閱觀眾。
中村光有兩重身份，職業象棋手和 Twitch 主播｜Chess.com
中村光的確是一個「直播鬼才」。他擅長下快棋，戰術風格非常激進，他在很多快棋專案上排名世界前列。那些幾分鐘就結束的快棋對局，顯然比幾個小時的普通棋局更適合拿來直播。而且，大部分職業棋手往往性格內向，即使開了直播，也常常只是沉默著專注於自己的對局。相比之下，中村光不僅有過硬的象棋實力，也具備開朗、討人喜歡的性格。
他會在直播時瀏覽 Reddit 上與自己相關的討論，應粉絲要求觀看 YouTube 上的鬼畜影片，與彈幕互動。他懂得如何經營自己的「直播人設」，會和其他主播一起給美國快餐店排名，引發彈幕瘋狂討論。他還經常沉迷於 Windows XP 自帶的「三維彈球」遊戲，在一場關鍵對局中抽時間吃一口沙拉。這些都變成了關於他的「梗」。
中村光展現出的個人魅力，也吸引了其他主播的注意。去年 4 月，中村光與退役的守望先鋒職業選手，Twitch 訂閱數排名第 4 的明星主播 xQc 合作，給後者上了一堂國際象棋課。這成為中村光獲得巨大關注的重要轉折點，之後他開始與更多明星遊戲主播合作直播，進行一些具有教學意義的對局，或指導他們進行對局。在這些合作直播的催化下，中村光名聲大振。
這樣的教學直播，讓中村光逐漸成為了一個「慈父」式的角色，這勾起了很多觀眾童年學習象棋的記憶。而「懷舊」恰好是 Twitch 社群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中村光的成功，一方面要歸功於他對網際網路流行趨勢、「梗」的敏銳嗅覺，另一方面也在於他擊中了某種懷念過去的集體情緒。
「他證明了，無論多麼無聊的遊戲，只要你找到了合適的人去播，這個東西就都可以在 Twitch 上火起來。」Twitch 主播的 Destiny 這樣評價中村光。
現在，中村光在 Twitch 上擁有 110 萬訂閱觀眾，與 LCS、LCK 等英雄聯盟官方賽事頻道相當。
一盤更大的棋中村光直播下棋並非心血來潮，在他的背後，有人在下一盤更大的棋。
回到 2017 年，促使中村光在 Twitch 上開直播的「幕後推手」，是一個叫 Chess.com 線上象棋平臺。中村光自己開玩笑說，這家公司的「首席象棋官」（Chief Chess Officer），Daniel Rensch 把他鎖在一個小房間裡，告訴他如果想獲得贊助合同，就必須開直播。
在中村光直播的過程中，Chess.com 也提供了很多幫助。2018 年，公司組織建立了一隻小團隊，參與幫助中村光解決一些直播方面的技術問題，提升質量。
這家公司成立於 2007 年，起步並不早。那時國際象棋已經是一個有點「古老」的專案。象棋遊戲的數字化、AI 引擎也不是什麼新概念。早在 1997 年，IBM 開發的專門用於分析國際象棋的超級計算機「深藍」，就已經擊敗了當時的國際象棋世界冠軍卡斯巴羅夫。宣佈了 AI 對人的「算力碾壓」。
某種程度上，國際象棋熱度相對低迷，給 Chess.com 提供了一個絕佳的發展機會。當時人們普遍認為，象棋沒多少商業上的價值潛力，線上象棋平臺也很難做出自己的技術門檻。
2005 年，創始人 Erik Allebest 沒花多大力氣就買到了 chess.com 這個域名。憑藉更好記的域名，Chess.com 於 2007 年正式上線，並很快成為了主流的線上象棋平臺。之後，它接手了另一家象棋網站 chesspark，後者的創始團隊認為象棋領域缺乏商業機會，直接拋棄公司去做搜尋引擎了。
從 2007 到 2017 的十年間，Chess.com 成為了最主流的線上國際象棋平臺，籠絡了 2000 萬註冊玩家，統治了這個「小眾領域」。但它並不甘心於此，這家公司還有更大的野心。
Chess.com 早已是世界上最主流的國際象棋平臺｜Chess.com
2018 年，Chess.com 收購了一個國際象棋 AI 引擎 Komodo，後者被認為是當時最先進的 AI 演算法引擎。圍繞演算法引擎，Chess.com 開發了一系列輔助功能，比如「覆盤分析」，讓棋手可以在覆盤過程中發現自己的失誤和錯過的機會。他們還開發了「象棋殘局解謎」遊戲，讓新人棋手可以在解密過程中，熟悉象棋遊戲中一些基本的戰術策略、公式。
利用 AI 引擎，Chess.com 工程師還開發了幾十種「具有不同性格的 AI 對手」。他們收集了很多國際象棋傳奇人物的對局資料，基於這些資料打造了具有這些傳奇棋手風格的 AI。其中部分 AI 還會根據玩家的落子，對後續的走法進行自適應調整，儘可能模擬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而不是單純地碾壓玩家。
做這一切的目的只有一個：降低國際象棋的學習門檻，用豐富的功能、AI 工具，幫助更多物件棋感興趣的人學習象棋、磨練棋力。
疫情期間，線下象棋比賽、活動舉辦受到極大限制｜Unsplash.com
最後，Chess.com 還要想辦法讓更多人瞭解國際象棋。它瞄準了「直播」。這個概念在網際網路行業或許早已不新鮮，但對於有千年歷史的象棋來說，絕對是一個全新的媒介形式。
2018 年，Chess.com 和 Twitch 建立了合作關係，開始贊助、鼓勵棋手到 Twitch 上直播下象棋，其中就包括中村光。Chess.com 負責商業發展的副總裁 Nick Barton 在接受採訪時表示，「考慮到象棋專案的受眾規模和市場潛力，我們瞄準了直播領域的『腰部流量』，希望藉此獲得增長。」
反饋來得很快。兩年之後，中村光成了明星主播，簽約美國知名電競戰隊 TSM，粉絲突破 100 萬。國際象棋直播正在成為一種新潮流，今年 1 月，Twitch 使用者一個月就看了 1830 萬小時的國際象棋直播，相當於 2019 年全年收看時長。而且直播熱度也順利轉化為了 Chess.com 的使用者增長。自 2017 年至今，Chess.com 註冊玩家數翻了快三倍，從 2000 萬增長到 5700 多萬。
搞直播不只是 Chess.com 的一步好棋，對 Twitch 來說，這也是一樁美事。大部分電子遊戲都有明確的版權歸屬，屬於少數大公司。這意味著遊戲公司理論上有權切斷 Twitch 上自家遊戲的直播。這件事目前不會發生，但如果直播的蛋糕越做越大，遊戲公司自己也想入局的時候，情況就不好說了。畢竟類似的事情已經發生在 Netflix 身上了。而國際象棋作為一個「開源遊戲」，出現類似情況的風險要低太多。而且，直播內容多元化，也是 Twitch 想看到的。
不久，第二屆、第三屆 PogChamps 也迅速籌辦起來，熱度節節攀升。
老遊戲的新玩法伴隨著熱度，中村光和 Chess.com 也引發了一些爭議。
國際象棋自古就具有的一定「精英屬性」，底層、邊緣人士都被這個社群排除在外。Netflix 最近大火的劇集《後翼棄兵》，講述的就是上世紀 5、60 年代，女性天才棋手 Beth Harmon 在象棋界嶄露頭角，並最終擊敗蘇聯象棋世界冠軍的故事。在那個時代，女性棋手都十分罕見。
所以中村光直播陪「菜鳥」下棋的做法，被一部分人視為是諂媚的表現。他們認為，中村光為了流量、名聲，浪費大量時間陪那些網紅主播下棋，下一些娛樂性的「讓子局」，而不是專注於磨練自身的棋力，這種做法會讓國際象棋越來越世俗化、娛樂化。
包括 Chess.com 舉辦的 PogChamps 比賽，因為參賽者少有真正棋力頂尖的大師級選手，也被一些專業象棋媒體的編輯視作一種「作秀」。這種比賽只是為了娛樂大眾，獲得流量，而不能透過比賽，將選手的棋力帶向更高的巔峰。包括國際象棋領域的元老級人物，也在 Twitter 上發表評論，將 PogChamps 比作爆米花電影。
實際上，國際象棋的終極目標早已改變。1997 年，「深藍」打敗卡斯巴羅夫，從那一天起，AI 代表了人類在「棋力」這個維度上的巔峰。作為棋手，無論你再怎麼孜孜不已地磨練棋力，也幾乎不可能再戰勝 AI。就像 2017 年，AlphaGo 戰勝柯潔後，再也沒有圍棋選手打敗過它。
這些古老的，凝聚了人類智慧的遊戲，必須擁抱新的「玩法」。
各種棋類專案，人類都已經無法戰勝 AI｜Unsplash
藉助直播帶來的流量，和日益豐富完善的象棋玩法，Chess.com 註冊玩家已經接近 6000 萬，每日同時線上玩家接近 50 萬，與很多主流網路遊戲相當。除了廣告，Chess.com 也在探索「訂閱制」的商業模式，將一些高階分析功能打包成需要訂閱的「升級包」，賣給使用者。
國際象棋曾經是一個非常精英主義的社群，棋手的價值完全由「排位分」定義。但現在，棋手的職業道路變得更寬了，直播帶來的收益，能支援更多棋手留在職業領域。這個社群正在融入 Twitch，成為一個複雜的文化有機體。
中村光也認為，Twitch、YouTube 等媒體平臺對國際象棋的持續發展至關重要。針對國際象棋社群的精英主義氛圍，他表示，自己只是棋力比別人強，並不意味著自己就比別人更聰明、更優秀。
在一次直播中，中村光回憶起 2005 年，自己第一次贏得全美錦標賽冠軍後，在酒店大堂和觀眾們一起下快棋，一直下到凌晨兩三點。「我一直想把國際象棋帶給大眾」，中村光說。他希望自己能借助 Twitch，成為國際象棋的宣傳大使，「我和其他主播一起下棋，一方面是希望他們能從下棋中感到快樂，另一方面也希望他們能發現一些巧妙的棋著，這就是我的終極目標。」
有彈幕迴應他，說自己之前從未下過國際象棋，因為喜歡的遊戲主播和中村光一起下棋，勾起了自己物件棋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