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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在饃籠的年味

馬建奇

年前照例和哥去了早已荒蕪的老屋,窯門敞開著,炕,灶臺還在,只是落滿厚厚的灰塵,家裡沒有了父母,我開口想叫聲大,媽,終究沒有叫出聲,喉嚨裡有點堵。我清楚,永遠都不會有人答應我了,別人尚可以說牆上還有父母像,家中已無喚兒聲,而我卻不能,幾滴淚珠湧出眼角,從臉頰滾落。我細細打量著熟悉的窯洞,回憶著過去的幸福,目光卻盯在了窯洞中間扳彎上方那個垂下的鐵鉤子上,鐵鉤已經被煙燻成了黑色,靜靜地懸掛在牆縫那個楛緒上,即使我走近它,它都一動不動,彷彿和我共享著昔日的時光。它像一隻手,輕輕撥動我的心絃,讓我不由得想起了從前。

其實我們這一帶的這一代人都知道那個鉤子的用途。(有的人家是用小樹杈剪成木鉤拴根繩子做的),那就是專門掛饃籠的。

小時候老鼠和貓特別多,總是常常鑽進家裡,偷吃饃饃,吃倒罷了,最讓人難以接受的是這個吃幾口,那個啃個豁豁,弄一河灘,於是人們就把饃饃放在籠裡掛到半空,滅了鼠貓的念頭!在那個被飢餓籠罩的年代,懸在空中的饃籠是最能勾出我們的幻想的,特別是過年那段時間!

年前家家都要準備,雖然不一定都能割得起肉,但豆腐是有的,因為家家都種豆子,豆子換豆腐是常規操作。大多數人家在二十五六都蒸好了走親戚的白饃,就是那種白麵皮包住黑裡面的油包包,餛飩饃,娃娃饃,還有招待客人的圓饃。除夕中午全家人一起捏面片,餷粿,面豆等,下午就支起油鍋開始炸,同時炸的還有紅薯丸子,麵疙瘩,用饃渣子做的我忘了名字的食品,從那時起我們小孩就特別主動積極,爭著抱柴禾,燒火,為的是不時地摳點撈出在箅子上的油炸物放嘴裡滿足下壓抑了好長時間的饞蟲!晚上煮肉,吃一碗肉湯泡饃,喝上半碗父親熬的磚茶,滿足地躺在熱騰騰的被窩裡心心念念著那麼多好吃的,還有明天才能穿的母親燈下趕製的新粗布衣裳,不知不覺中睡去!

大年初一早上不等天亮,我們弟兄兩個就被父親喊起來放鞭炮,回來時媽已將蘿蔔餃子煮熟,又是我們弟兄倆端著父親早已放了兩碗餃子和筷子的盤子,去到有先祖牌位的另一孔窯洞亮著蠟燭的供桌前,放下盤子,恭恭敬敬地磕上三個響頭,再端回來,這時父親總要看看我們膝蓋那裡!吃過飯先去伯父家給伯父伯母磕頭,然後一家挨一家給長輩們磕頭拜年,每走一家,都要吃炸粿,偶爾看到誰家有糖果,必須順手裝幾個在兜裡!下午到晚上就和夥伴們一起放鞭炮,打仗,回到家新衣服上都是土!從初二開始走親戚拜年,我們兩個早起就揹著媽媽做的集花布包步行出發。如果順路,一天可以走兩三家,不順路只能走一家,一直持續到初六七!那時的拜年,除了親情,我們更多關心的還是吃!

吃是我們那個年代共同的追求,也是時代的落腳點。試想一個工值不到一毛錢,一毛錢十三個水果糖,一盒羊群煙九分錢,秋冬大部分時間填肚子靠包穀饃,紅薯餄餎,全家一年分五六斤油,還要偷著賣掉幾斤,靠雞屁股銀行維持油鹽日用品,能吃一頓肉那該是多麼奢侈的享受啊。所以過年那掛起來的饃籠對我們該是充滿了何等的誘惑了,因為那裡面主要放著肉,還有油炸的那些食品,於是也就生出了許多的舉動。

不管是白天晚上,我們都不會忘記那籠,晚上睡在炕上,煤油燈昏暗的光圈裡,那籠會在我們的眼中變大,裡面的肉和炸粿似乎清晰可見,彷彿伸手就能抓到,如何能吃點肉,是我們絞盡腦汁的事,也會把那種想法帶進夢裡,在虛幻的世界一口肉,一口茶,直到肚子脹起來,然後用袖口擦掉嘴角的油膩,滿足啊!睜開眼睛,涎水已流到枕頭上,伸出胳膊擦擦,再看那籠,隱遁在黑暗裡,什麼都沒有了,越發得去想了。家裡大人不在時,我們就打著饃籠的主意,可是我們夠不著,也就想了很多種方法。

夠不著怎麼辦?凳子摞凳子,上面再加個小凳子,我護著比我還高的凳子,哥小心翼翼上去,只能摸到籠底,怎麼辦?哥下來找來一根長棍子,去掉上面的兩層凳子,自己站上去蹲下,然後我騎到他脖子,緊緊地抱著他的頭,他藉助棍子扶著牆慢慢站起來,可是我晃晃悠悠,害怕掉下去不敢鬆手,等騰出一隻手,抓住籠沿,誰知籠向外蕩去,我隨之也晃去,哥站立不穩,從凳子上掉了下去,我兩手緊抓籠沿,像鞦韆一樣晃來晃去,不由得身上冒汗,哇得哭了起來,哥急得趕緊跳上凳子,緊緊抓住我的腳脖子,大聲喊別哭別哭,我早已七魂飛天,淚水汗水一起滴落,不知怎麼好,只覺得哥把我腳放到他肩上,我蹬直腿抓緊籠沿站起來,籠居然不那麼晃了,我趕緊騰出手偷了一小片肉裝進口袋,又趕緊雙手緊抓籠沿,哥讓我慢慢地落身騎在他脖子,可就是不敢鬆手,沒法子,哥慢慢遞上棍子,我才一手抓住棍子,另一隻手試探著鬆開籠沿,隨著哥的蹲下才下到了地上。一到地上,馬上放回凳子,一起關門跑了出去。我只覺得身上冷嗖嗖,腿也戰戰兢兢。到了沒人的地方,我掏出那片肉,哥咬了一半給我,我們當寶貝一樣咬上豆粒大一點,在嘴裡反覆咀嚼,捨不得嚥下去,此前的恐懼這時已蕩然無存。

這是我們童年的一次真實經歷,年過半百的我回想那時,真的驚詫當時自己的冒險和大膽,還有哥的力氣以及我們的配合,也驚奇籠的結實,假如當時籠系脫落,我豈不是摔了個結結實實?豈不是傾倒了籠裡的一切?要知道我們倆還有那些肉,在父母眼裡是多麼的重要和珍貴?那天晚上,母親悄悄問我籠怎麼斜了,我囁囁說不知道,母親沒再問,我看到她眼角溼了。

正月十五前,媽都要蒸些眼眼饃,然後在灶堂烤黃,放到籠裡掛起來,待我們開學了,每天早上取一個,我們弟兄倆一人一半拿著去學校,走在路上,覺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長大後才知道里面有父母對孩子深沉的愛和溫暖,可是小時候從沒見過父母吃啊!

如今吃肉已平常的再不能平常了,掛在老年人口頭的一句話就是,一年四季天天都在過年,這是心聲,也是感恩。中國已經強大,強大的讓國人幸福,讓世界震驚,小時候聽說的“電燈電話,樓上樓下,洋婆娘洋娃”早已成了現實,扶貧攻艱,村莊三通,美化亮化硬化,鄉村振興,小車進了農宅,農民換了身份,城裡也不再是城裡人的專利,想想真的是幸福無比。

但我不能也永遠忘記不了那掛在籠裡的年味。我在那種年味中長大,成人,在歲月的坎坷裡,經歷了很多很多,但我始終明白,那種味道,其實就是一種愛,刻骨銘心的愛,無私的愛!所以當我看到老家窯洞裡那靜靜垂下的鐵鉤時,心潮澎湃,泣堵喉間,我深知,那種年味,永遠不會再有了!

作者簡介

馬建奇,普通農民。喜愛閱讀寫作,用平常心看平常事寫平常人,分享平常人的生活,作為打工生活的樂趣,也努力提高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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