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雨禾

編輯｜孤鴿

爭議喧囂中的熱播

如果人的命運走向被簡單設定為一本男頻爽文，金手指全開、結局美滿，卻不被提前告知具體劇情，你會輕易選擇這樣的人生嗎？

為自己做出選擇或許困難，但你大機率會毫不猶豫地觀看這樣的電視劇，看別人過“爽文”生活。因為，不動腦子就可體驗的快樂讓人即時滿足，真的太爽了。

近幾年，以起點文學網為主要發源地，以《慶餘年》《雪中悍刀行》等為IP代表的男頻小說正掀起一股男爽劇改編熱潮。顧名思義，男頻就是以男性視角書寫大男主故事，字裡行間遍佈“逆襲打臉”的精神嗨點，“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是這類小說的終極夢想。

這種小說擁有絕對爽感，讓讀者不必為主人公的結局擔心。故事裡，壞人都臉譜化和降智化了，主人公憑藉個人智慧將所有問題迎刃而解，進而升官加爵、迎娶嬌娘……翻拍成劇後，無論邏輯是否說得通，至少也能“搏一樂呵”，這就是男頻小說IP改編的勝利法則。

電視劇《贅婿》

這樣看來，2021年2月14日（大年初三+情人節）起在愛奇藝獨家播出、由郭麒麟和宋軼主演的電視劇《贅婿》（翻拍自同名網路小說《贅婿》），顯然是一部合格線之上的男頻劇作，甚至出其不意地從男性受眾中突圍，出現了男女通吃、全家追劇的現象。

播出一週後，《贅婿》成為愛奇藝今年首部熱度破萬的劇集，而上一部站內熱度破萬的劇集還是2018年的《延禧攻略》；播出兩週後，抖音“贅婿”詞條播放量超過16.3億，據云合數據統計，2月28日網路劇單元裡，其正片有效播放市場佔有率達27.97%，熱度上持續領跑寒假檔市場。

不少觀眾開啟全家追劇模式，他們的熱情讓《贅婿》多次加更。2月28日晚，《贅婿》一次釋出全新8集劇情，讓求更新的人增加了甜蜜的煩惱。

2月28日，電視劇《贅婿》官博宣佈加更

當“快樂加量不遲到”時，很多人可能忘了《贅婿》開播前的輿論走向實際上是普遍唱衰的。

源頭是一段關於男女性別議題的爭鋒。1月3日，女性網文作者@七英俊 發微博稱自己在參加網路文學大會期間與一名男作者拼車，被一群男作者圍觀起鬨，第二天會議間隙亦被男作者擠眉弄眼地調笑，文末她強調“你們（涉事男作者）都是垃圾”。

該言論未直接點名道姓，一些男作者隨即發博澄清自己尚未參加大會，部分人則參入到“女拳（女權）”的罵戰之中。

《贅婿》原著作者@憤怒的香蕉-起點 稱此事“女拳垃圾”“女拳營銷”，其過往微博“寫書時沒考慮過女讀者，不必對女讀者考慮更多”“有錢男人可以變換姿態玩女人”等言論亦被爆出，不少女性觀眾開始在豆瓣打一星抵制劇版《贅婿》——“既然男作者不尊重女讀者，女觀眾為何要看其書改編的男頻劇呢？”

這是一個經典的疑問，男權凝視下的作品與女性消費者立場的不調和，始終橫亙在男頻文走向影視市場的路上。比起以浪漫甜寵風為主、專心談情說愛、較少借主角之口輸出價值觀的女頻文，以《極品家丁》《回到明朝當王爺》等小說為代表、彰顯成功學的男頻文，其構建的世界觀逃不開作者看待兩性的理念，常踩到觀眾的雷點。

最終，還是要回到創作初衷來看待問題：到底是寫（拍）給誰看的？

1月7日，@憤怒的香蕉-起點 發博退網

左右逢源的擰巴

同樣是給主角開掛，瑪麗蘇女主靠美貌，而傑克蘇男主認爸爸。

《慶餘年》範閒從小被生父慶帝、養父範建、師父費介、院長陳萍萍等諸多高位者關照；《贅婿》寧毅入贅蘇家的機會源於其祖父與蘇府太公指腹為婚的約定。男頻文離不開父權制，主角們崇拜權力的美好與強大，在金手指的保駕護航下廣交友、見美人，升級打怪、妻妾成群。

“贅婿”是男頻文的經典題材，故事由“受辱”展開，因“逆襲”到達高潮：某上門女婿在家常被丈母孃、妻子看輕，一日，他忽然被眾人都想攀附的商業巨鱷/資本大佬/皇家貴族奉承，在眾人或驚或羨的眼光中，男主狠狠“打臉”輕視過自己的所有人，揭開深藏不露的秘密——原來小小贅婿竟擁有頂尖闊少的尊貴身份。

欲揚先抑是這類故事的常規套路，主角先被世俗所輕，後透過同樣世俗的手段（驚人身世/鉅額遺產/武功覺醒)壓制反派，“莫欺少年窮”的男性自尊得以彰顯。前期贅婿被打壓得越狠，後期衝突爆發起來，讀者觀感才越爽。據2020年瘋讀小說資料，超過四分之三的贅婿文讀者為男性，且多為熟男，40歲以上佔比超50%，平均年齡41.4歲。

《瘋讀小說40＋男性讀者報告》

贅婿文有其專屬受眾，明顯地，男性視角的贅婿上位史很難讓女觀眾共情，更何況小說中嫁入蘇家的寧毅，在人生升級途中，見一個愛一個，最後集齊了七個老婆。翻拍成劇時，一些不符合現代公序良俗的糟粕，自然都得更改。

為吸引女性觀眾，2019年編劇秦雯開發了第一版《贅婿》劇本，將女性視角加入其中。開播後，劇中男德學院、江寧F4等表現男女平權的話題元素被一些女網友直呼驚豔，“電視劇打了原著作者的臉，反諷男權，成了男德班宣傳片。”

第四集裡，寧毅去新門藝館聽小曲被老婆蘇檀兒發現，受罰去了江寧男德學院，這裡，由倒插門女婿組成的學生們正專心學習烹飪煲湯、內務整理、中醫調理、按摩推拿等，只為討夫人歡心。李貧、馮源、高秋、沈淼組成的江寧F4更是妙語連珠，“娘子是你的天、你的地、你百世修來的福氣，怎麼還可以和福氣吵架呢？”

江寧F4

但一些觀眾也看到了割裂感。以江寧F4為首的贅婿聲稱“夫人大過天”，與此同時，蘇檀兒卻因為族內沒有女子執掌印的先例，在家常被二房羞辱，“雖然優秀，畢竟是一介女流，女人執掌印會讓外人非議”。

這不僅讓人心生疑問：男德學院的設定真的昭示劇版《贅婿》是女尊社會嗎？這一舉措弘揚了女權嗎？或者，這是平權運動嗎？

答案可能都是否定的。對女性的多種觀念在劇中打架，世界觀不甚牢固，同時又受小說精神核心的限制，導致劇版夾在男權與女權之間的甬道中，辯論出口十分狹窄。

比如，男德學院“以婦為綱”的理念，必然會流失掉一些因原著而來的贅婿文讀者；而播出前期，原著作者疑與女讀者分席割袍的言語又流失了一些潛在的女觀眾。

試圖左右逢源，卻呈現出尷尬的擰巴感。

江寧男德學院

軟飯硬吃的歡樂

但擰巴到最後，為何觀眾“真香”了？

原因其一要歸功於2019年的爆款劇《慶餘年》。劇版《贅婿》演員多為《慶餘年》原班人馬，寧毅和蘇檀兒的夫妻檔是《慶餘年》范家姐弟兩的延伸，寧毅的丈母孃飾演了範閒的二姨娘，忠心為國的秦丞相也是範閒養父戶部尚書範建。

《贅婿》開場用書穿越，讓張若昀飾演的商業大佬與郭麒麟飾演的寧毅交換了靈魂，點明“扮豬吃老虎”的主題，實現與《慶餘年》的夢幻聯動，給人先入為主的親切感。《贅婿》與《慶餘年》脈絡相承，形成有趣的閱文IP宇宙。

原因其二是貼合角色的演員讓劇版《贅婿》遊離於男頻劇的油膩之外。通常生活中，“贅婿”題材被理解為倒插門吃絕戶的故事，但男主郭麒麟有一張稚氣的臉與極具喜劇天賦的嘴，將贅婿的形象無害和可愛化了。

第二集，寧毅“生無可戀”地坐花轎嫁入蘇家，面對眾人“新娘是個男的”的非議，連聲道謝、和氣得可愛；第十七集，寧毅用WI-FI密碼、二維碼試探樓舒婉是否同為穿越者，持續說單口相聲，唱道“宮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活脫脫一個歡樂喜劇人；寧毅在大街上被老婆揪耳朵還喜笑顏開，簡直一副“耙耳朵”模樣（耙耳朵：川渝方言，怕老婆的男人，飽含讚許），十分討喜。

寧毅試探樓舒婉

郭麒麟將說學逗唱的傑出天賦運用到了戲裡，講述了“軟飯硬吃”的新故事，給劇作帶來了新鮮感。除他以外，開心麻花成員王成思（飾耿護院）、喜劇經驗豐富的嶽暘（飾蘇仲堪）、以“蔡八斗”成名的劉冠麟（飾蘇文興），也讓角色更加歡樂、立體，減少了男頻視角可能帶來的油膩。

其三是，主創團隊拋開男頻女頻的爭議，把情節做得更生動閃光。《贅婿》劇本總監鄭卓群接受三聲採訪時表示，拆解階段已經“完全放下了所謂的標籤”，只想讓大家看了都開心。

劇中充滿歡樂搞笑元素，長得像《熊出沒》動畫角色“吉吉國王”的蘇文興及其父的遭遇，好比灰太狼，經常偷雞不成反蝕把米；江寧F4性格各異，互懟時產生奇特化學反應；面對旁人挑釁，寧毅萬變不離其宗，總能以單口相聲熟練應對……

蘇氏二房

好玩的劇情走向與臺詞，給觀眾帶來最直接的快樂，藉著春節檔全家追劇的優勢，《贅婿》自開播起，受眾就呈現廣泛性，夾在男女權議題中間，卻可以遊離於男女頻之外，走出了屬於自己的天地。

大過年的、來都來了，索性追劇圖一樂唄。中國人的四大寬容——“大過年的、人都死了、來都來了、都不容易”——劇版《贅婿》就佔了兩詞，營造出其樂融融的氛圍。

主角光環下的暗影

但是，到了2月28日，劇情播至28集時，觀眾的評價卻忽然開始割裂，“圖一樂，然後呢？”

劇情安排不妥之處：一是作為六省通衢要地的霖安城被攻克得過於草率，難以令人信服，二是版圖擴大後，為讓男主實現升級，其他配角越來越工具人化，但現實中的人物關係哪有那麼簡單。

寧毅與宣武營對峙

行業內有個創作套路，作者往往會給配角降智，以襯托主角光環，劇版《贅婿》的男主寧毅就是這樣，他彷彿開掛一般，永遠戰無不勝，但勝利來得太迅速，似乎也沒有了一起奮鬥、同甘共苦的人情味，觀眾也難以共情他的成功。

難以共情的還有寧毅的情感。熱血漫畫裡，少年主人公尊重夥伴，敢於為了夢想去打拼、直面困難，不夠成熟，但足夠真實。而這部劇中，江寧時的寧毅，為了收益，讓男德F4繳納加盟費才能加入“竹記”，霖安時的他為自保“出賣”F4兩次，終歸是有點塑膠味的友誼。

寧毅“出賣”F4

即便和夫人一起闖事業，妻子蘇檀兒多多少少也有點隱於男主身後的意思。娶了贅婿後，原本堅持追求蘇家掌印權的獨立女性蘇檀兒，在開店危急時刻總是被寧毅捨身相救，漸漸沒有了自己的主見。明顯地，編劇大大弱化了這個角色的心智。

按照這種劇情走勢來看，如果人物的性格不發生變化，接下來，寧毅的老婆、紅顏知己、兄弟都可能成為其真人升職遊戲的NPC人物——配角被主角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成為彰顯寧毅家國情懷的點綴。

回頭再看劇中的性別議題，“以婦為綱”乃偽女尊，“女人不能掌印”是真女卑，男德學院實際上是被世人看不起的存在，院裡的學生地位與財富均不如其夫人。這也暗示了劇中社會性質還是父權制，贅婿們用男德約束自己只不過是遵循“婦家父權制”罷了，這所學院並無跨時代的平權意義。

江寧男德學院

日前，原著小說《贅婿》已更511萬字，仍在起點文學網連載，根據劇版現有的江寧篇（原著前200章左右）、霖安篇（原著200-300多章）的進度來看，繼續更新下去，男性視角與女性視角、網文領域與影視改編一定會有更大的交鋒與割裂。

今晚，《贅婿》將加更8集，會員能直通結局。想必，從節中追到節後的觀眾一定會對寧毅眾人的命運好奇不已，對未來故事有更大的期待。劇版《贅婿》後續怎麼圓，下一季會更好嗎？

如果不將原著各版圖的聯絡合理化、配角的心智正常化，下一季的反響不容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