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拉包爾不同，特魯克在日本人手中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了。

圖1. 最著名的珊瑚礁盤——馬爾地夫首都馬累島

根據《凡爾賽合約》，德國在太平洋上的殖民地——加羅林群島被轉給戰勝國日本委託管理，其中就包括了特魯克環礁。有必要首先對環礁的概念進行一下科普，與我們熟知的大陸島不同，大洋深處的島嶼與大陸架無關，一般屬於活火山爆發形成的海洋中的火山口，當這種火山口比較接近海面時，珊瑚就會順勢而為在其上繁衍，從而形成露出海面的珊瑚礁。

圖2. 環礁的形成動態示意圖

有意思的是，蓬勃生長的珊瑚不但會向上生長，也會向下生長，以填滿火山口圓錐體到海面的那段空隙，如果持續這一過程，顯然珊瑚礁盤也就隨之擴大了。不過，露出洋麵的珊瑚礁在風力的風化作用下會被打磨平乃至凹陷，從而形成潟湖。這是因為一方面，珊瑚島礁的外沿有著旺盛的珊瑚蟲生長而不斷外擴，另一方面，內側的礁盤因為缺乏海水的浸潤而失去珊瑚蟲的生長環境，從而沉入水中，久而久之就成了外圈旺盛而內圈禿頂的“地中海髮型”。

圖3. 環礁的形成過程

這一套環礁生長機制是大名鼎鼎的達爾文在1842年提出來的，簡單來說就是火山噴發形成火山錐，火山錐上長珊瑚蟲，珊瑚礁內部凹陷形成潟湖，這一切過程都需要數以十萬年為單位計算來能見效。達爾文所在的歐洲沿海也沒有這玩意，中國大陸架沿岸也沒有，全世界只有約300多個珊瑚環礁，主要分佈在太平洋和印度洋深處，只有大約10個分佈在其他大洋。

圖4. 中國南海的眾多環礁面積對比圖，都是環礁

特魯克環礁正是這樣的一處奇特的地貌，更為奇特的是，特魯克除了礁盤圍成的潟湖足夠大，在中央還有為數不少的火山口島嶼，因此既可以提供足夠容納大艦隊的深水湖，又可以提供大批守備部隊的營地和機場，因此被日本海軍選為太平洋上最重要的海軍基地，其建設強度可堪與珍珠港瓦胡島相比。

圖5. 特魯克環礁及其礁盤內的眾多火山島

除了環礁本身的優勢，特魯克所處的位置也是絕了。恰好在馬紹爾群島、馬里亞納群島和新幾內亞群島的地理中心點，從這裡出發的艦隊可以有效支援馬紹爾群島和索羅門群島的前線，同時又受到前線基地的航空偵察的預警及保護，既可容千軍萬馬，亦可進退遊擊。

圖6. 特魯克環礁所在的地理位置

從一戰後直到太平洋戰爭爆發，日本海軍對特魯克環礁保持了高度的保密，沒有任何西方人可以踏上該地域，日本人興建了飛機場，疏通了少數幾處水道，可供大型軍艦出入，同時建造了守軍的軍事設施，將其變為一處最大的軍營。跟拉包爾類似，日本人甚至給各個大島都起了日本式的名字：春夏秋冬、週一到周七島。

圖7. 特魯克環礁日佔時期的命名

中途島海戰之後，為了“靠前指揮”，更有可能是躲開東京的那幫淨添亂的憤青，山本五十六率聯合艦隊主力進駐特魯克，開啟了此地長達兩年的高光時期。聯合艦隊的主力艦基本上都來過此地，並從特魯克出發前往南太平洋或中太平洋作戰。

圖8. 1943年中停泊在特魯克潟湖內的聯合艦隊主力——兩艘大和級戰列艦的後期增彩照片

美國人對特魯克的情況幾乎是一無所知，一直持續到1944年初，就在拉包爾和索羅門群島打得如火如荼時，2月4日，兩架PB4Y“解放者”式飛機從布干維爾島託羅基納角機場起飛，勇敢地進行了一次850海里的超遠端偵察飛行抵達特魯克環礁，併成功地拍下了大部分島嶼的照片。潟湖內泊滿了日本聯合艦隊的艦船，湖內風平浪靜，非常適合作為艦隊錨地。但由於雲層低壓，偵察機無法獲得更詳細的情報。

況且，僅僅透過一兩次航空偵察也不可能搞清楚日軍的全部佈防。美軍初步判斷認為特魯克要塞有185架飛機，實際上當時有多達365架日機，包括準備增援到拉包爾的150架飛機。18個主要島嶼上駐紮有多達1.5萬名日軍，如果把特魯克當成拉包爾那樣的重要基地來啃，這仗很可能再多打個半載一年。

圖9. 特魯克環礁位於中太平洋幾大群島的中央，戰略位置極佳

而且，特魯克與拉包爾不同之處是這裡是孤懸海外的一處環礁，附近沒有可用的大型島嶼建設機場，即使有，其距離也遠比島嶼密佈的索羅門群島更加遙遠。而且，由於礁盤的屏障，水面艦只難以進入潟湖內打劫，最好的打擊方式就是航空母艦襲擊。

如果換做前兩年，美國人沒有這樣的實力，即便是在1943年底打垮拉包爾前，尼米茲也很可能下不了決心，畢竟這是一處堪比珍珠港的超級要塞。但是在日本人吹噓的六次“布干維爾航空戰”大勝後，美國人心裡反而有底了。堪稱日本海航精華的拉包爾航空隊都墮落成這樣了，特魯克的鬼子想來也沒什麼大能耐。

圖10. 小林晴久畫作：1944年的第58特混艦隊

即便如此，尼米茲也是給予了足夠的重視，他拿出了太平洋艦隊的全部精華，編組為強大的第58特混艦隊，並交給他最為信任的指揮官雷蒙德·斯普魯恩斯中將。斯將軍的過往戰例就不用羅嗦了，在中途島海戰後，他被尼米茲抽調回身邊擔任參謀長幾近兩年，經歷了1942年的惡戰，太平洋艦隊一度只剩下兩艘航空母艦“企業”號和“薩拉託加”號，不過從1942年12月31日起，新建成的埃塞克斯級和獨立級快速艦隊航空母艦以平均每月一艘的速度入役，到1943年秋，尼米茲手上已經有多達11艘快速航空母艦可用。

圖11. 小林晴久的畫作原型應該來自於本照，拍攝於馬朱羅錨地？

為了空襲特魯克，斯普魯恩斯帶出來三個航空母艦特混大隊，每個大隊編有兩大一小三艘航母，艦載機超過600架。類似的編組方式是美軍從1942年的戰例中摸索出來的，有點參考了日軍的航空戰隊的編組方式，又進行了改良。1942年的美軍往往以單艘航母為中心編成一個特混編隊，航空作戰由每艘母艦自行組織出擊，容易導致配合上的失誤，最典型的戰例就是中途島。

圖12. 一艘埃塞克斯級航空母艦的彩照

1943年的美航母大隊編組增加了協同出擊的演練，同時保持了一定的靈活度，每個大隊可以獨立承擔任務，也可以多個大隊組成更大的編隊聯合作戰，從這一點上，本次出擊有點像是偷襲珍珠港的放大版。但是，珍珠港的機動部隊只有一、二、五三個航空戰隊，沒有編入輕型航空母艦，雖然日本人本來有機會這麼做，因為“祥鳳”、“瑞鳳”和“龍驤”都具備跟上編隊的條件，至於說艦載機老舊，那就不是什麼大事。

圖13. 1944年的美國快速航空母艦特混編隊，最前一艘為獨立級，第二艘為埃塞克斯級

但是，我們應該看到，航空母艦戰術在太平洋戰爭爆發時仍然是全新的課題，各國都在努力做出自己的探索，不可能立即給出最科學最有效的方案。兩大一小的搭配方案顯然來自於1942年的歷次航空母艦作戰經驗，特別是在中途島海戰中，日本的航空母艦戰隊無法同時應付出擊和防守兩種任務。這是因為，負責艦隊防空的戰鬥機需要不停地起降，從而佔用飛行甲板，而一旦艦隊需要發起進攻或回收飛機時，防空戰鬥機就無法使用甲板，三種類型的任務會產生嚴重的甲板衝突，從而導致嚴重的後果。

圖14. 1944年8月31日編隊航行的兩艘獨立級，近處是“考彭斯”號，遠處是“獨立”號

解決問題的方法也不難，把負責艦隊掩護的戰鬥機安排在輕型航空母艦上起降就好了。1943年的美航母特混大隊中的獨立級就是扮演這個角色，除此之外，航空母艦日常需要進行的偵察機起降也可以交由輕型航母，從而進一步簡化重型航母的甲板負擔。

日本人就恨自己沒能早點參透這些奧秘，以至於在中途島交了一筆昂貴的學費！

美國人的確是一個善於學習的群體，1943年重新出山的美國航空母艦編隊已經實現了脫胎換骨的改造，除了編組方式，美海軍早在1942年就掌握的諸如全甲板進攻、雷達防空預警、戰鬥機引導官、更加高效的防空體系也被進一步發揚光大。

圖15. 40毫米博福斯高射炮的裝彈方式，供彈手只需不斷放4發彈匣即可

美軍艦艇用防空炮的三大提升不得不說，一是1943年下半年開始大量使用無線電近炸引信，雖然暫時只能用在127毫米炮彈上，但這個神器已經足以讓中距離防空效率大為提升，二是近距離防空炮早在中途島海戰後就全面換裝為40毫米博福斯和20毫米厄利空，博福斯的優勢是科學的供彈方式提升了連續射速、而且40毫米炮彈的威力足夠大，往往一發炮彈就具備擊毀一架飛機的能力，電力驅動底座也大大提升了防空炮的迴旋轉向能力，20毫米厄利空一方面同樣兼顧了威力和射速，而且佔用甲板面積小，可以見縫插針大量部署，其彈鼓式的供彈裝置又保證了射擊的連續性。

圖16. 20毫米厄利空高射機關炮，看看米國人這佈設的密度

與此相比，日本人的防空模式沒有絲毫提升，如果一定要說有，那也只是簡單地堆砌更多的老款防空炮（八九式127毫米中口徑高射炮）和高射機關炮（九六式25毫米小口徑高射機關炮），這兩種防空武器在戰前也不算很落後，但是跟美軍防空炮相比較起來就弱爆了，無論是射速、迴旋能力、連續射擊能力都差距明顯。

圖17. 1943年後的美國航空母艦上密佈的艦載機，摺疊方式很重要

另外，美國航母的裝載數量，彈射起飛和機翼摺疊方式均有創新，以埃塞克斯級為例，雖然排水量比之前的約克城級只是大了7000噸，但在防禦力、載機量和起降效率上都遠遠超越。由於排水量不再受到條約的限制，約克城級水下防禦力薄弱的缺點被彌補了。

圖18. 從埃塞克斯級“列剋星敦”號CV-16上起飛的“地獄貓”式戰鬥機

由於新型艦載機採用更加緊湊的機翼摺疊方式，載機量上升到100架左右，在舷側增加的第三臺升降機可以在不影響飛行甲板使用的同時用於提升艦載機，飛行甲板的使用效率也大大提升，越來越重的艦載機可以透過彈射器快速升空，部分艦艇甚至在舷側都安裝有彈射器，可以彈射較輕型的艦載機。綜合以上因素，美國艦隊的整體戰鬥力已經比1942年狀態有飛躍式的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