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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嫦是一個稀有的美麗的女孩子……愛音樂、愛靜、愛父母……無限的愛,無限的依依,無限的惋惜……知道你的人沒有一個人不愛你。”——《花凋》

這是張愛玲的小說《花凋》的開頭,一個名叫川嫦的女子墓上刻下的內容。

看起來,她是一個備受寵愛的女孩,即使逝去多年,父母還想著給她修葺一下墓碑,祭奠一下亡靈。

但是,張愛玲又立刻打破了這層美麗的幕紗,揭穿了這個美麗的謊言。

談錢傷感情,談感情也傷錢

川嫦是家裡的第四個女兒,和三個姐姐相比,她個性木訥,不善討好,時不時還會發點兒小脾氣。

她算不上討喜,也不受家人的寵愛。

姐姐們沒出嫁前,為了從她這兒撈點兒好處,多幾件漂亮衣服,一邊把挑剩下的衣服塞給她,一邊極盡冷嘲熱諷糊弄她:

“小妹這一路的臉,頭髮還是不燙好看。小妹穿衣服越素淨越好。”

“這種紅黃色的絲襪,小妹穿了,一雙腿更胖,像德國香腸。”

“小妹不能穿皮子,顯老。”

因為嘴不夠甜,性情不夠潑辣,也沒那麼遭父母待見。

即使是睡在一個大洋房裡,但卻每天都在打地鋪。

對於她父親鄭先生這種遺少而言,面子得有,裡子怎麼樣就不那麼重要了。

等到姐姐們都出嫁後,她不僅變得漂亮了起來,連母親對她也愈發上心:著急給她張羅婚事兒。

於是,母親拜託大女婿給她介紹了一個留學生章雲藩。

先開始,川嫦對他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討厭,倆人就像朋友相處著,慢慢地,川嫦發現對方並沒有嫌棄她一團亂的家,也就對他動了心。

雖然父親也沒有阻止他們的婚事,但還是心痛地總說準備嫁妝,太費錢了。

就這樣,川嫦和章雲藩的婚事兒差不多定了下來,她初嚐了愛情的美好,也對未來滿懷期待。

但是,一場肺病的突然來襲,卻突然打破了這份平靜。

她也沒有因為生病,而被優待:

因為怕被傳染上,父親基本不進她的屋子,最多是隔著門和她說幾句話。

姐姐們雖原本也不親近,但至少還能說上兩句話,現在卻變著法地躲她。

起初,父親還願意為她花點兒錢。但是,看著她日漸消瘦,一病就是兩年,甚至發展成了骨癆,想站起來也很難,父親也沒了心氣兒。

看著藥房裡有一味比較貴的藥,就和自己老婆鄭夫人發著牢騷:“如果明兒她死了,我們的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但他手裡也不是沒錢,而是想把這錢花在找姨太太這種“開心事兒”上,反正兒女那麼多,死一個也不打緊。

和其他人相比,母親顯然更愛自己的女兒。不僅日日照顧,而且還請了自己的準女婿來為小女兒寬心,甚至也想過用自己的私房錢來給女兒抓這續命的藥。

只是,一想到這錢是自己和丈夫鬥智鬥勇一輩子才攢下來的,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如果給女兒花錢了,不僅會暴露她有私房錢的事兒,而且她也總覺得,女兒也不是自己一個人的,憑什麼只要自己“放血”。

而且,丈夫寧願花錢買笑,寧願花錢多討個姨太太,也不願意花錢買哭,為女兒來續一次命,自己又何必呢?

這一思量,也就放任了川嫦的死亡。

川嫦離世的時候,只有21歲。

讓如此花季少女就此隕落的張愛玲,設計得也很巧妙,鄭川嫦這短暫的人生,讓她自己體會了什麼叫做“正穿腸”。

21年的短暫光景,不僅缺錢,而且缺愛。

雖本來也算一個貴族小姐,但奈何父親這坐吃山空的頹廢,不僅敗光了這個家,甚至讓她連命都搭了進去。

更為諷刺的是,父母願意花錢來修葺一座墓碑,來讓他們的愛“永垂不朽”,也不願意花錢來給川嫦續命,讓她感受人世間的美好。

畢竟,談錢傷感情,談感情也傷錢。

川嫦到死也沒過過什麼富足生活,更沒怎麼嚐到過被人捧在手心是什麼感覺。唯一有那麼幾次感到溫暖的時刻,也被章雲藩在日後打得粉碎。

本來也算一個貴族小姐,但奈何父親這坐吃山空的個性,不僅敗光了這個家,甚至讓她連命都搭了進去。

更為諷刺的是,父母願意花錢來修葺一座墓碑,來讓他們的愛“永垂不朽”,也不願意花錢來給川嫦續命,讓她感受人世間的美好。

在現實面前,“情”輕如草芥

生命的前十九年裡,雖然過得不算肆意,但是小資的生活水平,依然讓川嫦對愛情有個美好的夢。

一直以來,她都幻想著,如果有一天,父親發財了,自己就有機會進入大學的校園,甚至會有一場羅曼蒂克的邂逅,遇上一個可心人,相守到白頭。

顯然,父母不會應允她的想法,他們只想著怎麼能少花錢,將她嫁出去,賺個好女婿。

所以,才有了她和章雲藩的相識。

起初,川嫦並不喜歡這個叫章雲藩的人,覺得對方哪裡都“不夠”,他不夠高,也不夠黑,完全沒有一點體育生的氣魄。

但接觸久了,川嫦發現,章雲藩溫柔、敦厚,家境殷實,而且還有紳士風度,即使撞見了川嫦父母的爭吵,看破了川嫦內心的窘迫,也沒有因此而看不上她。

如此,川嫦便慢慢掉入了他的溫柔陷阱。

只是兩人交往沒多久,在川嫦期待著可以和這個未婚夫有進一步發展時,她卻生病了。

作為醫生的章雲藩,作為準愛人的章雲藩,在川嫦母親的拜託下,承擔起了照顧川嫦的工作。

一開始,他來得勤快,時常哄著川嫦,說等她病好了就結婚這樣的甜言蜜語,哄她開心的同時,也為了讓她寬心,好好治病。

只是,日子一長,川嫦家裡不願意再給她在病上花錢,而川嫦自己也愈發形如枯槁,章雲藩也就起了別的心思。

他和醫院裡的一個小護士好上了。

作為醫生,他是盡職的,因為此時的他,也還是雷打不動地去看川嫦,可他的到訪,也並不是出於愛意了,所謂的“等她”也不復存在。

可這一切川嫦都被蒙在了鼓裡,還傻傻地想著自己病癒後,與對方結連理。

愛與不愛這件事,不用他人多說,自己就能分辨。看到章雲藩對自己越發客氣,川嫦也隱約察覺出了問題。

於是,眼看瞞不住了,川嫦的母親就跟她說了實話:章雲藩早就跟別人好上了,自己打牌時,也見過那個女人了。

後來,那個小護士,也總是跟著一起來,表面上說是想讓川嫦得到更好的照顧,但其實就是想監視章雲藩,防止兩人舊情復燃。

如果說這個護士是個俊俏的大美人,川嫦到也不在乎什麼。只是,這個護士是個五短身材的粗人,唯一的優點,就是身體健康。

是啊,章雲藩即使曾經愛過川嫦的容顏,愛過川嫦的身姿,愛過川嫦的性子和氣質。

但是,作為醫生的他明白,在這個年代,人只要一生病,就等於一隻腳邁入了地獄。

有沒有錢治病是一說,能不能治得好又是一說。現實一點兒又有什麼不好呢?

只是,這卻對川嫦的打擊太重了。

在得知章雲藩找了這樣一個人時,川嫦說:“曾經滄海難為水,怎麼選了這麼一個此等角色,對於前頭的人是一種侮辱。”

但川嫦心裡頭也清楚,章雲藩比自己大那麼多歲,家裡又逼得急,找一個能夠操持家的賢妻良母才是頭等大事兒。

所謂的愛情,在現實面前,又有幾斤幾兩呢?

沒有物質的愛情,像一座沒有地基的大廈,只要風雨以來,就會飄搖欲墜。沒有現實的愛情,就像天上的雲彩,看著那麼曼妙,但卻始終抓不住。

曾經的海誓山盟,一轉眼,就會變成空中樓閣。

川嫦心裡苦,可她又能怨誰呢?

人情如紙薄,世事如棋新

“笑,全世界便與你同聲笑;哭,你便獨自哭。”這是川嫦在病床上才明白的道理。

畢竟,人這一輩子,往往是人情如紙薄,世事如棋新。

在你得勢的時候,身邊的人能夠得利,自然層層圍繞;在你失勢的時候,身邊的人看不到一點價值,自然就會一拍兩散。

看著父親,哪怕是躺在床上抽大煙,都不來看自己一眼,哪怕是花錢出去找樂子,也不願意給自己治病,就明白自己是個多餘的人。

看著母親,雖然有心照顧自己,但始終是更愛她自己一些,因為害怕被發現藏了私房錢,就狠心放任自己的病情不管,就清楚自己已經成為一個累贅。

看著章雲藩,寧願找一個有肉感的人,也不願意成天面對自己的病容,就知道自己怕是命不久矣。

而他的那個新女友,日日也都跟著來,似乎此時的自己,才是第三者。

所有的人,似乎都變得不那麼可愛,他們對於自己不是同情,不是期待,而是嫌棄。

而對於讀過幾天書的川嫦而言,她希望,自己的死,也能夠是美的,也是可以充滿詩意的,而不是在別人的嫌棄中這樣離去。

所以,她拖著脆弱的身體,想再去看看這外面的世界,讓自己身上的黴味可以被太陽曬一曬。

只是,走在街上的她,似乎也沒辦法感受到太陽的溫度,所有人都指著她說,看這人瘦得怕嘞。

有多瘦呢,更是有人指出,她瘦得像個大白蜘蛛。

她有多鍾愛健康、黝黑的男子,老天就有多願意和她開個玩笑,讓她以最瘦削、最病弱、最慘白的方式離去。

但是,此時的她只想一心尋死,甚至把自己這麼多年偷偷攢下的50大洋全部拿了出來,只想去買一瓶安眠藥。

可天不遂人願,在這個物價飛漲的年代,她的全部身家居然買不起一瓶安眠藥了。

尋死不成,求生不成,她只能繼續在全世界的厭惡中繼續煎熬。

此時的她,也更加明白,世界對於他人的悲哀並不是缺乏同情,比如說秦雪梅弔孝,小和尚哭靈,小寡婦上墳,都不難使人慟聲一哭。

只要是戲劇化的,虛假的悲哀,他們都能接受。

可是真遇著上了一身病痛的人,他們只會用嫌棄的眼光,躲得遠遠的。

她躺在自己的地鋪上,聞著自己日漸發黴的身體,就這樣,一日日接近死亡,一日日接近腐爛,一日日接近地獄,或者,也是天堂。

說來也可笑,沒有錢的時候,不能選擇耀眼的生,也不能選擇體面的死,所有的悲哀,都變得有跡可循。

而這一切,或許都是因為一個人,把自己生命的意義,全部寄託在了別人身上,當別人無法認同這個人的時候,她的世界就崩塌了。

她不僅身體瀕臨死亡,思想也變得真空。

感情好不好,談一次錢就知道了

鄭川嫦,雖然可憐,但也可悲。

可憐的是她缺錢也缺愛,可悲的是她把改變人生的希望,全部寄託於他人身上。

一個人,永遠不能揹負起另外一個人的人生。

畢竟,人的悲喜,並不相通。

其實,人這一輩子,如果想要好好活下去,就必須要有獨立的資本。

因為現實會告訴你,人的感情好不好,談錢才能知道,無論是你的父母、愛人還是兄弟姐妹。

所以,生而為人,不僅要經濟上獨立,有自己謀生的手段。而且在思想上也要獨立,不因他人的評價而隨意否定自己,更不因他人而隨波逐流。

自己的人生,只有建立起自己的人生價值體系,才能夠真正尋得屬於自己的一番天地。

可惜,鄭川嫦沒有機會了。

也許,如果她真的痊癒,她的人生,會繼續被家人支配、會聽從丈夫安排,平淡無波瀾地走過一生。

又或許,如果她沒有病,在未來會上此前一直期望的大學,會看到更廣闊的天地,闖出自己的人生。

但可惜的是,人生沒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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