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日一早,離開新潤華酒店,坐上前往石寺鎮的小中巴後,這才掏出手機給趙保忠打電話。趙在電話裡樂呵呵道:“你到曹村路口下車,我在那兒接你。”
我很納罕:“到石寺鎮,怎會在曹村路口下車?”怕聽錯,我將手機遞給了司機。司機師傅聽後,大聲答道:“明白了,現在就發車,25分鐘後到。”
(趙保忠,1971年河南新安縣入伍。)
汽車出了縣城,在鄉間的公路上飛馳,趙保忠笑盈盈地在我的腦海裡來回晃動。趙保忠也是的我連隊戰友,中等個,俊俏臉,滿身滲透著機靈和精悍。在連隊,他當過通訊員,也當過班長,為能提幹在部隊苦撐硬熬了六年,結果還是“哪來哪去”地回到了老家新安石寺鎮孟莊村。前些年,我也曾多次到過石寺鎮,但卻因種種原因錯失了與他重逢的機遇。這次到石寺鎮,我是專門來看他的。他說他告知了賈建築、李永新和焦海軍,大家都歡迎你來呢。
汽車下了山,穿過石寺鎮,在拐向曹村的路口停了下來。
荒涼的路邊站著一個頭戴棉帽,身著黑襖的老人,老人焦灼的目光緊緊盯著車門,生怕漏過下車人。不用問,那老人定是趙保忠,我一下車,他便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手,生怕我脫逃似的。他領著我跨過馬路,朝家中走去。
“你家不在鎮裡住?”我邊走邊問。“前些年拆遷搬到了鎮裡,但住的不舒服,又搬了回來。”趙拉著我的手沒松,牽著我走上路邊的小路,“老房子沒扒,只是將院牆拆了,前些天我收拾了收拾,又搬了回來,還是這地兒住著得勁。”我一楞,哈哈笑了起來:“領了補償款卻沒扒房,你是不是沾光了?”趙嘿嘿嘿地笑著,得意洋洋的自樂起來。
(1973年,趙保忠{後排左一}與他的12班戰友在奇臺縣合影。)
半坡下,有幾間窯洞式的房子,青石拱券,很是結實,只是房前的院子沒了圍牆,赤裸裸地暴露在野外。房前的樹下圈著雞鴨鵝,雞鳴鴨叫鵝嘶,雜糅若曲,委婉而歌;空地處種著青菜,青菜生機勃勃,盎然翠綠。戰友將我讓進屋內,屋的客廳不大,地上的電熱汀火紅火火地散發著熱能。
坐而論舊,話兒滔滔,不知怎地我忽然問起了他73年“走麥城”的事兒。1973年,趙由連部下到四排。一個星期天,新通訊員去他們排通知事兒,不料仇根桃和他卻開了通訊員的“坦機”。通訊員淚流滿面的回到連部,剛到任不久的指導員大怒,立即對二人進行了最為嚴厲的懲處。那年,他二人剛填寫了入黨申請書,正等待開支部大會透過,沒想到“東窗事發”,停了他們入黨支部會大半年。
73年,我們71年兵中能被髮展入黨的可謂佼佼者,趙就在佼佼者中,不巧的是他做錯了事,更不巧的是趕上新調來的指導員正在整頓連裡的歪風邪氣,趙和仇正好趕上了風頭,於是理所當然地被拿來“開刀”。
四十多年後,坐在趙保忠家有點涼意的房子內,我問他當時究竟是“咋回事”。趙坦然地笑笑:“其實,沒我的事,是仇根桃抓了通訊員一把,玩笑開的大了點。處理我,是因為我在場,沒有制止仇根桃。”對趙的解釋我無論如何都不信,瞪大了眼睛問:“你是旁觀者,受牽連者,打死我都不信呀。”趙不像我在連隊“劣跡斑斑”,他一路紅旗飄飄,順風順水的是個好兵,那年的“不幸”是他當兵六年生涯中的“麥城”,他不願身陷其中有情可原,不像我常常拿“走麥城”來講故事,並以此炫耀。
我倆正說的熱鬧,門簾一挑,高高個兒的賈建築走了進來。賈建築依舊敦厚敦厚,雖已年近七十,可還精神矍鑠,體格健壯。
(賈建築,1971年河南新安縣入伍。)
前些年,每每我給他打電話,他都說在山裡邊給人家打工,並說身不由己,下不了山。賈在連隊當過炊事班副班長,練得一手烹飪絕技。沈徐生曾告知我,73年,新疆軍區副司令員家需要個炊事員,給團裡要,團裡將這事交給了連隊,連隊推薦了賈建築去。“賈當年厲害著呢,曾給軍區副司令員家做過飯。”沈徐生很是讚歎。我很是疑惑,說記不得有這事兒,沈斬釘截鐵地說:“錯不了,他去烏魯木齊副司令員家,還是我送的他。”乖乖,沒想到連隊的賈建築竟然如此厲害!
我與賈也是四十多年沒見面了,原本他今日要去洛陽打工的,車到了家門口,他讓人家等會兒,說是要見見我這個四十多年前的老戰友再走。我瞅著賈健壯的身子,關切地問:“老了,就歇歇吧,別累著了。”賈憨厚地笑笑:“不行呀,各家有各家難唸的經呀。和你見個面就得走,人家的車還等著呢。”
賈建築風風火火地來,沒說上多少話,又要風風火火地走。我們三人走到院外,我說:“拍個照吧,留個念想。”於是,我們站在趙保忠家的房前,拍了張合影,而後,我又與兩人各自拍了照,這才了了心願,送賈建築踏上鄉間小路。
(2020年,與趙保忠、賈建築{左起}重逢在河南新安縣石寺鎮。)
送走賈建築,趙保忠對我說:“離中午還早,我找了個車,咱們去山下看黃河去。”
山下是石井鄉,因黃河小浪底冬季關閘蓄水,景觀煞是好看。戰友焦海軍的家就住在黃河邊,他常對我說冬天蓄水的黃河景色很美,並邀我去他家住幾天看景兒。我這次來,答應了他,但沒料到趙保忠會捷足先登地“截胡”。
跟著戰友上了公路,公路邊停著一輛小車,小車上坐著兩個年輕人,年輕人都是趙的老鄉。坐上車,車便一陣風似的開到了黃河邊上的“神仙灣”。
“神仙灣”算是這裡較有名氣的景區,窄窄的公路沿著陡峭的山樑盤桓而下,一直下到水邊。景區是一片群山,山峰競立,高低起伏,秀姿百千。群峰間,山凹馳騁,彎曲連綿,寬窄任意。山凹裡都填滿了清清的黃河水,風生水起,碧波盪漾,真切切的一副碧水青山藍天畫卷。下了車,沿路觀景,走不多遠,見路邊有一觀景臺,於是立在觀景臺上看景色。黃河自古以來濁浪滔天,桀驁不馴,沒想到小浪底一建,竟然溫順柔情,碧波千傾。世事萬變,變的如此之大,令人不禁唏噓驚歎。
(2020年,與趙保忠在河南新安縣“神仙灣”。)
看完“神仙灣”,趙又非要拉著去看大河遊樂場。大河遊樂場建在荒涼的山包上,以鄉土風味誘人,雖然場面很是宏大,但始於初建,一切都還不完善,再加上隆冬季節,遊樂場幾乎無人光顧。在遊樂場繞了一週,趙這才心滿意足地讓車開上返回之路,並電話告知焦海軍和李永新中午在“俏江南”喝酒。
我的戰友趙保忠很是愛喝酒,前些年,每逢他主動給我打電話都是在酒後,天南地北,囉裡囉嗦,其酒氣能透過電話燻得我醉意朦朧。“俏江南”酒店可能是石寺鎮頗有名氣和特色的酒店,房間裡圓桌中間架一大鐵鍋,廚師直接在大鍋裡炒肉炒菜,而後慢慢地燉,其香滿屋子飄蕩。
走進“俏江南”的包間,焦海軍和李永新急忙站了起來,呵呵笑著與我握手。焦是個開朗開放之人,在鄭州我見過他多次,在新安,他也曾搭車摸到賓館找我,連隊的話我們早已翻騰了幾遍,可說是無話不談。
(焦海軍,1971年河南新安縣入伍。)
李永新是分別後我第一次相見,他與我想象中老了許多,也消瘦了許多,窄窄的臉上,骨骼突兀,黝黑的面板乾乾地包裹著滄桑的臉龐。在連隊,他高高個兒,雄渾身架,上嘴唇留著一排黑黑的小胡。李平常不太愛說話,既不顯山也不露水,在炊事班呆了三年,又在生產班幹了兩年。我只是75年和他在一個排,那年冬天,他帶著一機班回到連隊,在烏魯木齊西山和我們班住在一個大房間,我才和他有了不少接觸的機會。那年冬天,我們踏冰雪,爬山頭,評連隊人物,論回鄉復員,他雖不能言善辯,但也說話誠懇,一顆唾沫一個釘。李見到我,嘿嘿的笑笑,算是表達了四十多年後重逢的喜悅之情。
(李永新,1971年河南新安縣入伍。)
七八個人落座後,趙急不可待地讓開啟白酒,每人面前倒了一大杯。見此豪舉,我連忙掛起“免戰牌”:“我身體不好,是戒了酒的。再說,兩天後我要在戰友五十週年聚會時發言,這些天因見同學戰友太多,說話太多,把嗓子都說啞了,所以不能喝酒。”
趙保忠根本就不理會我,大大咧咧道:“幾十年不見,喝三杯再說。”我的天,我算是碰上耍橫不講理的了。看著趙氣勢糾糾的樣兒,我搖搖頭,嘆口氣:唉,該我倒黴。照《亮劍》李雲龍的話講,“誰讓你跑到老子的地盤上來的!”
三杯酒過後,趙更加興致勃發,不但話兒纏著我,酒杯也纏著我。我一再解釋,他卻難為所動。李永新看不過去,勸道:“都老了,彆強免了,讓他隨意吧。”趙這才轉過身來對準焦海軍和李永新開起火來。焦和李也是喝酒的高手,每每端起酒杯都是一飲而盡,杯杯見底。看著戰友們酣暢淋漓的斗酒鬥嘴,罵天罵地,誰也不服誰的樣子,我的心裡很是舒坦和愜意,眼前忽地跳出他們連隊時的英俊身影和青春的肖像。
(2020年,與焦海軍在河南新安縣石寺鎮。)
(2020年,與李永新在河南新安縣石寺鎮重逢。)
飯兒吃的少,話兒說的多,酒也喝的多。戰友們的臉上個個掛起了紅暈,舌頭也漸漸僵硬起來。趙見我一邊“清涼”,挽了挽袖子,非要單打獨鬥的和我猜枚。看他藉著酒力很是執拗,我這才咬咬牙,伸手相握後,五魁六六地和他爭強鬥勝起來。
我是戒了十多年酒的,也戒了十多年的枚,酒量雖大為縮水,但猜枚的活兒卻自信滿滿。二十多年前,我也曾天南地北的馳騁酒場,逢豪強,遇諸侯,天昏地暗,惡鬥惡殺,不說是翹楚的主兒,但起碼不是敗軍之將。
我與趙猜枚斗酒,趙很是神情亢奮,耀武揚威,惹是生非,滿桌子人都被他頤指氣使,品頭論足。我也漸漸地在與他的爭強鬥勝中激昂起來,此次來新安,最大的收穫是見到了很不容易見到的六個連隊戰友,圓了晝思夜想的夢,也了結了一段藕絲情結。戰友們終於從我四十多年來的夢中走出,音容笑貌重塑,清晰而又鮮活地再現於我的世界中。人一亢奮,往往是會忘乎所以的,斗酒中,我竟然端起杯兒大口大口的吞了起來,吞後竟直呼痛快!
趙保忠紅著臉,揚著聲嚎道:“這才像戰友嘛。”
(1975年,新安籍戰友復員時的合影{中排左二為焦海軍}。趙保忠{後排左一}那年不復員,但也混進了隊伍中。)
四瓶酒喝完了,以往的事兒也說盡了,滿桌杯倒盤歪,殘羹剩飯,狼藉一片,我們這才相擁著走出門外。
門外,豔陽西照,風清氣爽。我急忙拉了這個,拽那個,讓戰友們湊在一起,排成一排照相。
趙保忠斜著身兒,歪著頭,打著酒嗝;焦海軍揚著手,興奮的呼叫著……四十多年後,我們終於站在一起,完成了跨世紀的合影。
(2020年,與戰友四十多年後重逢,合影在河南新安縣石寺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