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正當全世界的目光聚焦於巴爾幹半島,聚焦于波斯尼亞戰爭時,正當西方國家紛紛譴責塞爾維亞人針對穆斯林展開了一場慘無人道的大屠殺時,東非小國盧安達卻在上演一出慘絕人寰的種族滅絕,僅僅三個月內就有一百萬人慘遭殺害,而且屠殺工具大多是砍刀、棍棒等冷兵器,其慘烈程度遠遠超過波斯尼亞戰爭,更超出了人們的想象。在整個20世紀,也就一戰時土耳其人針對亞美尼亞人的屠殺以及二戰時納粹針對猶太人的屠殺可以與其相提並論。然而在國際社會,這樣的屠殺卻得不到人們應有的關注,畢竟在許多人眼中,盧安達只是非洲這塊戰亂大陸上一個不起眼的小國,既沒有什麼可以利用的資源,也沒有多少戰略價值。 另外美國在前一年折戟於索馬利亞的摩加迪沙(黑鷹墜落),對於非洲事務,也是避而遠之。於是,當通向地獄的大門緩緩開啟之時,全世界的目光卻移向了別處。
盧安達是位於非洲東部的一個內陸國,西面與剛果(金)交界,東接坦尚尼亞,北連烏干達,南邊與蒲隆地接壤,先被德國統治,後又被比利時殖民。國內族群分為膚色黝黑的胡圖人、膚色較淺,高挺纖細的的圖西人和矮小的特瓦人(俾格米人)。比利時在盧安達刻意地實行了種族隔離制度,把膚色較淺,長相更接近白人的圖西人凌駕於膚色黝黑的胡圖人之上,這就好比元朝時,蒙古人制定的歧視性政策,將西域來的色目人凌駕於漢人(南人)之上。雖然圖西人與胡圖人都是黑人,都是盧安達人,即使圖西人祖上是來自北方的畜牧民族,而胡圖族則是農耕民族,但經過長期的交流融合,兩者無論在生理層面乃至文化層面都沒有多大的不同,但是西方殖民者卻根據主觀上的好惡將這兩個早已經不分彼此的族群強行隔開,並且還有意無意地在這兩者間灌輸矛盾和仇恨。盧安達獨立了,比利時殖民者似乎“良心發現”,發覺之前對胡圖族的歧視性政策太不人道,於是矯枉過正,拋棄了之前被扶持上去的圖西人,並且還慫恿胡圖人對圖西人展開清算。
比利時人在非洲的殘暴統治,圖中男孩因未能完成工作而被砍去了手掌。
西方殖民者劃分種族的方式
其實1994年的大屠殺只是盧安達獨立後,胡圖族清洗、消滅圖西族的總高潮,之前針對圖西人的屠殺已經陸陸續續上演了,圖西人的命運可謂是每況愈下,且有一大部分圖西人早已經淪為難民、流亡海外。
流亡海外的一部分盧安達圖西人在烏干達接受了軍事訓練,成立了“盧安達愛國陣線”,致力於推翻盧安達的胡圖族政權,與盧安達國內的政府軍爆發了激烈的內戰。後來經過鄰國的調解,雙方在坦尚尼亞城市阿魯沙簽訂了和約。然而國內的胡圖族激進勢力不滿於總統哈比利亞馬納對圖西武裝的妥協,他們認為總統對圖西人過於軟弱,於是一場針對圖西人的駭人聽聞的大屠殺徐徐拉開了序幕。
盧安達境內的圖西人在大屠殺開始前其實已經預知了很快將會面臨什麼,因為胡圖人公開高調地組建了民兵組織,夜以繼日地開展軍事訓練,而盧安達國內的傳媒機構也在瘋狂地傳達殺人的指示。這就相當於屠夫們已經高舉起寒光閃爍的屠刀,只等著砍下的那一刻,而即將被“宰殺‘的”牛羊'們卻束手無策,眼睜睜地看著厄運一步步地逼近。很快,大屠殺的訊號發出了:盧安達總統哈比利亞馬納的專機被武裝分子擊落,國內的胡圖族激進派一口咬定是”盧安達愛國陣線“所為。於是,那高高舉起的屠刀落下了。
屠殺開始了,那些平日裡虔誠友善的神父、受人尊敬的教師、 老實巴交的農夫、治病救人的醫生,此刻都搖身一變,成了嗜血的惡魔,一邊收割著鮮活的生命,一邊舔舐著嘴邊的鮮血。某地一位德高望重的鎮長讓一群走投無路的圖西族難民躲到附近的一處教堂中避難,隨後他就領來了一群胡圖族民兵,而他本人也舉著砍刀親自參與了屠殺。不計其數地胡圖人敲開了圖西族鄰居的大門,心安理得地殺光了鄰居全家,而他們之間並無什麼深仇大恨,只是為了響應國家發起的號召,在盡一個胡圖人的責任、事後這群胡圖人還會無辜地表示自己只是被統治者利用的工具,僅此而已,於是他們犯下的暴行似乎就能這樣一筆勾銷。
胡圖族的身份在這場大屠殺中本身並不是原罪,也沒必要將自己與胡圖族的身份強行捆綁在一起,雖然有無數的胡圖人參與了屠殺的暴行,但也有人選擇了盡己所能地去拯救,保羅.路斯沙巴就是其中之一,他是首都一家涉外酒店的總經理,平日裡經常會與外國人打交道,對外的溝通渠道相對也多,這些渠道也成了他日後救人的資本。 眼看著局勢日益惡化,盧安達境內的外國人也都紛紛逃離了這個是非之地,酒店的外國管理人員也相繼離開了,而他作為盧安達人則留在了國內,面對周遭發生的這一切。在大屠殺愈演愈烈之際,他以酒店經理的名義,救助了上千名陷入絕境的圖西族難民,酒店也成了大屠殺時的庇護所,如同大洪水中的諾亞方舟。雖說他有不少海外關係,但是救人的過程遠遠說不上順利,為了保住酒店內的難民不被胡圖武裝抓走,他想到了各種辦法,走私、賄賂,幾乎能用上的都用上了,而他自己也多次陷入了即刻就會被殺的險境之中。
改編的電影《盧安達飯店》
事後,他接受採訪時表示自己在屠殺期間的所作所為是理所應當的,並不值得被過度歌頌,而他的胡圖族同胞們犯下的罪行卻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為何他們會突然間就變成殺人如麻的惡魔呢?
正當盧安達陷入這種地獄般的劫難之際,國際社會卻對這個東非小國家發生的一切毫不在意,聯合國安理會多次拒絕向盧安達增援聯合國救援部隊,並且規定留在盧安達的所剩無幾的聯合國士兵保持克制,儘量置身事外、作壁上觀,不得有超出自衛的行為。而法國政府為了擴大法國在非洲法語區的影響力,支援盧安達境內的胡圖族當權派輸送了不少武器,並且利用國際輿論混淆是非,將盧安達發生的人道主義災難歸咎於圖西族佔主體的武裝”盧安達愛國陣線“頭上。同時還有不少大國向盧安達販賣武器,其中既有熱武器也有冷兵器,而且前文提到,這場大屠殺,大部分死者都是死在了手持冷兵器的暴民和民兵手下。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經過各種各樣的資訊汙染,外界都不曉得盧安達到底發生了什麼,很多人都以為這只是單純的內戰,是胡圖武裝與圖西武裝間的戰爭,就算這期間有針對平民的集體屠殺,那也是雙向的,胡圖族殺圖西族,難道圖西族就不會殺胡圖族嗎,兩者是一丘之貉,這就是一場狗咬狗、黑吃黑的戰爭。但是,1994年發生在盧安達的事件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胡圖族針對圖西族平民的單方面大屠殺。而且胡圖族針對圖西族的屠殺是計劃已久、並且早已公開的陽謀。而國際社會卻對此置若罔聞,當”盧安達愛國陣線“佔領了盧安達全境,大量的胡圖人害怕遭到圖西人的報復,便拖家帶口地逃往鄰國扎伊爾(民主剛果的前身),這其中也混雜著不少武裝分子,而聯合國的救援機構則慷慨地不加選擇地將物資提供給了這些胡圖族難民,不顧及這其中充斥著大量窮兇極惡的武裝分子,這麼一來,等於是變相地成為了胡圖族武裝養精蓄銳,準備下一次屠殺的幫兇。
隨著”盧安達愛國陣線“站穩了腳跟,平定了國內的局勢,建立了新的政權後,大屠殺也降下了帷幕,這場大屠殺成了盧安達人心間揮之不散的陰影,對於倖存下來的圖西人來說,看著自己的家已經成了一片廢墟,家人親戚朋友被屠殺殆盡,接下來,餘生該如何度過,如何慢慢走出陰霾成為了一個大問題,而對於胡圖人,尤其是手上沾了血的胡圖人來說,如何為自己在大屠殺期間的所作所為贖罪,也是一個大問題。 新成立的盧安達政府對於大量的胡圖人採取了寬大處理,只將領頭的煽動者、籌劃者和部分以殺人來取樂的執行者處以極刑,事實上,如果要一個個追查下去,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因為除了一部分有良知的胡圖族人外,幾乎每一個胡圖人都參與了屠殺。
盧安達大屠殺與納粹德國針對猶太人的大屠殺雖說都是種族滅絕事件,但有一點不同,納粹德國把猶太人集中起來送到滅絕營實施屠殺採用的是一種工業流水線的方式,雖然有不少人參與其中,但是絲毫察覺不到自己在做什麼,他們只是完成了整個殺人流程中的某個環節,就像在完成某項工業生產,而大部分德國平民則是矇在鼓裡,即使知道猶太人不受歡迎,但也沒有想到會用這種方式來消滅他們。而盧安達大屠殺則是全民參與,婦女兒童皆有。並且那些參與其中的胡圖人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麼。這是明明白白的殺戮,最原始的殺戮,不需要任何高科技來加持或者掩人耳目的殺戮。這種看似相當低效的殺戮方 式,卻收穫了異常高效的”成果”。
如今的盧安達經過這些年的重建,已經成為了非洲最安定,最宜居的國家之一,胡圖人和圖西人的身份識別也被取消了,前“盧安達愛國陣線”領導人,盧安達總統卡加梅曾經表示:盧安達最需要的是穩定和諧的局面,正義自然要追求,但是如果仍舊執著於胡圖人和圖西人的身份,那麼就是在原地打轉,就不會有團結的盧安達了。
盧安達總統卡加梅
事實上盧安達這兩個族群之間的矛盾很大程度上是階級矛盾,要知道胡圖人和圖西人在西方人到來之前經過長期的交流和融合早已經不分彼此,即使是盧安達本國人想要單單依靠外貌來辨別誰是胡圖人,誰是圖西人也是相當困難的,必須得依靠身份證來加以判定。在大屠殺期間,有不少圖西人透過冒充胡圖人的身份,竟能夠矇混過關,這也說明了胡圖人和圖西人在生理上並不存在多少差異。由於在比利時殖民者的操控下,圖西人成為了社會的中上層,而佔據人口多數的胡圖人長期處於社會的底層,飽受貧窮的折磨和統治者的壓迫。當盧旺達獨立後,他們又在“良心發現”的比利時人幫助下牢牢地把握住了政權,翻身做了主人,由於胡圖人有長期被欺壓的經歷,這讓他們對圖西人抱有刻骨的仇恨,再加上各種人為構建出來的“種族敘事”和陰謀論,就為階層矛盾添了一件種族矛盾的外衣。階層矛盾可以透過社會流動、政府調控的的方式來解決,但是一旦打上了種族的烙印,”他們“和”“我們”的身份劃分意識深入人心,那麼這出慘絕人寰的悲劇就不可避免會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