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哲學研究筆記（31）

一一馬克思主義精神現象學

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裡批判其師黑格爾《現象學》《邏輯學》時說，黑格爾把現實的邏輯顛倒為邏輯的現實，把邏輯學的概念演進當成現實歷史自身的概念演化史，從而使得邏輯學成為世界精神（現象學）的貨幣，是整個世界和全部思想的一切價值（一般意識現象的邏輯結構），並以此自我意識的意識本質結構為基點憑藉主觀想象在頭腦裡虛構起頭腳倒立的《哲學全書》客觀唯心論體系，且宣佈為絕對真理。實際上，這只不過是對顛倒了的現實的顛倒反思而已，是新教改革以降上帝在我心中觀念的神學殘餘思想的哲學翻版，是古希臘柏拉圖理念論和亞里士多德形而上學的近現代哲學完型表示式。雖然早在《全書》以前的《現象學》《邏輯學》裡已經包含了後來一切哲學批判的真理性要素，但黑格爾對這些要素本身未做任何批判。而其後繼者們只是抓取了他整個體系的這一或那一環節，也未對其理應批判的真理性要素開展任何真正有力的批判。當代西方黑格爾主義者們在文獻考訂、資料蒐集、歷史考證等方面發力，但對整個體系缺乏深入理解和批判。我們不否認黑格爾哲學的偉大創造也期望發展黑格爾哲學，但在總的哲學精神領會方面直到今天，我們說真正讀懂黑格爾的人唯一的還得應該算是馬克思。馬克思1844年手稿裡說《現象學》是黑格爾哲學的真正誕生地和秘密。又說《現象學》的最後成果是作為偉大推動和創造原則的否定性的辯證法。馬克思指出的這兩點仍是我們今天正確理解黑格爾《現象學》《邏輯學》的有效指引線索。經由黑格爾現象學的自我意識學說的批判研究，馬克思本人不僅深入準確地把黑格爾的絕對精神領會為貨幣（即市場經濟裡的一般等價物），而且把黑格爾關於人的勞動造就人本身的思想或猜想在《資本論》（亦即政治經濟學批判）裡全面集中準確地發揮了出來。因而，馬克思對黑格爾哲思乃至一般哲學的批判任務就是要把這一人為顛倒了的虛構觀念怪物再重新顛倒過來，重新用頭腦思考後在用腳立地行走，發動了一場偉大的現當代哲學革命或思想變革，創制了實踐論說，實現了當代人學的偉大哲學轉向，意義十分重大，影響尤其深遠。

這裡我們需要特別注意的是，馬克思實踐論說對其師黑格爾概念論哲學包含的一切真理性要素實行的真實意義上的前提批判和哲學研究，不是簡單的機械式思存關係顛倒或遊戲式語詞變換。例如不是把黑格爾全力傾心一般意識的個別現象或普遍邏輯的抽象現實倒轉為個別現象的一般意識或具體現實的特殊邏輯，如此等等這一類形式變換或操作的簡單事，而是在世界觀根本處，——例如透過雙重揚棄一般意識現象學把由普遍邏輯虛構的絕對精神本質概念說真實還原為絕對現實思維著的人的生活實踐精神本質概念說而發起的一場偉大實踐哲學變革性批判和對實踐與真理關係問題的人本主義平實化揭示。

這是什麼意思呢？

馬克思主義人學首要的一條根本規定：人是其自己勞動的創造物，而非（理性）神的被造物；人之所以能夠自己造就併產生出自己來，那也僅僅只是因為人自身的本質不多不少恰好就是現實地思維著的人的生活實踐精神而已。因而人的最高本質就是人本身的這一真實的事情本身，即現實思維著的感性人的生活實踐精神本質只能被真實理解和表述為現實現象本身的邏輯意識實踐建構物，而非虛構的邏輯意識本身的現實現象非實踐顯現物。換言之，馬克思隨後在《德意志意識形態》裡提出的生活決定意識而非意識決定生活說，真正說來是在經驗時間歷史和先驗邏輯思維的雙重先在意義上堅持歷史唯物論，而就其純粹歷史唯物論的精神現象超驗邏輯學一般意義上來看，真實的事情只在於人的日常生活實踐本質上是全繫於人的內在精神生活，而不能反過來說人的內在精神生活本質是人的日常生活實踐表象（這個就是現當代哲思的所謂主體先在性超越性原則，否則進不了哲學之境，因為哲學是超驗之學而先驗或經驗之學）。簡言之，人的生活實踐本質上是人化自然歷史文化意義上的一種精神性的東西，而不是相反的任何一種非人化神秘主義的唯靈論。這樣，我們就不難理解人的生活實踐精神本質原本便是人的現實的現實（＝現實本身或2.0版元現實或現實表象的2次冪）或過去了的現實即本質，它來自並反作用於現實（＝現實表象或1.0版原初現實），因為其本質緣故；換言之，這2.0版的元現實本身即精神本質是包含著1.0版原初現實表象於其內並透過2次冪構成了1.0版原初現實表象的元現實亦即本質。由此，我們可以說，馬克思主義當代人學這個實踐論的精神本質概念說，是確實來源於現實經驗或先驗表象但又不能歸於現實經驗或先驗表象的一種超驗存在（行間自注：這件本質事情我們可以借外在反思式實踐現象學還原法或本真的內在實踐概念辯證法反思便可得知。當然這得需要做具體闡釋工作，此概述小文處暫略）；因而這一人的感性物件性活動的實踐本質即精神本身在現象學邏輯意義上那確是不能夠再有任何前提可以回溯的自由意志了，但又絕不是理性神即上帝的那一個自由意志。實際上，在從康德到黑格爾的整個德國古典哲學語境裡，西方中世紀確立的上帝信仰便被哲人們逐步解構掉了，至多隻剩下了一個上帝意識的歷史殘餘物，而人們已經不認真對待了。例如，自黑格爾首次宣佈上帝死了之後創立絕對精神說，尼采接著深化併發揮出唯意志論，開啟了當代西方亦即後黑格爾哲學發展程序，這是另外一路（此處暫不議）。同樣的另一路是青年黑格爾派費爾巴哈終結了德國古典哲學後，進一步深化併發揮了黑格爾的上帝是人的本質異化說，揭示岀為了上帝富有而人只能變得貧乏的生物主義人本說；費爾巴哈雖然恢復了唯物論寶座，但卻並未將唯物論原則貫徹到底。於是，這一工作便歷史性地落到了馬克思身上。馬克思於1844年所做的這一關於現實人的生活實踐精神的歷史實證人本主義哲學批判，不僅針對黑格爾的神秘唯心論而且針對費爾巴哈的庸俗生物論，從而與一切唯心論和前現代唯物論劃清界限，創立了現代實踐唯物論，徹底解構了現實來自精神而精神本質是現實（原型）的唯心論和機械唯物論等邏輯的現實的一切顛倒謬論。否則，人們總要追問你這個精神的來源問題，而又總是不得而知。因為它既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也不是地上長出來的，更不是人腦裡固有的等等，那你這精神豈不就要麼是胡說八道，要麼是自己虛構出來的，總之是不能令人滿意的。相反的情況倒是自然而然的。通俗說，既然上帝都是人造出來的統治人的東西，例如黑格爾言上帝在人心中，那這豈不是說這一絕對精神的上帝其實就是人的虛構本質，實際上並不真實存在，不過是人類精神的絕對化而已，儘管它有意義，甚至你也可以說它就是真理；但這樣一來的話，那真實的事情豈不恰好反過來了，即只有人自身才是真理，因為那個上帝真理也在人心中，而人的問題便顯然更加根本了。或者反過來說，人的本質不能去非人的東西那裡去找，而只能落到人自身中，亦即人本身就是人的最高本質，此外無它。實際上事情本身確實如此。我們現在知道了，這一上帝的哲學意義無非就是本體的意思，它是人本身的非絕對化精神存在物。於是現在我們自然會這樣想，這一人的生活實踐精神本質無非就是馬克思當年對非神聖理性人形象解構後剩餘下來的那一用以重構現實人的生活實踐精神現象學的有價值構成物。請注意我們這裡首次導引出了馬克思主義精神現象學。這一新課題的提出無疑對現當代馬克思哲學研究具有十分重要的啟發意義。我們現在完全可以相信並嘗試構建當代活生生的馬克主義精神現象學，用以切中當下時代精神，揭示人的生活實踐意識的內在精神本質結構，且正當其時地闡明人生的意義和價值究竟為何、深化對人本身的本質性理解等一系列前沿理論問題，釐清長期以來我們對馬克思哲學的經驗化常識化科學化誤解或不解，還原建構出馬克思哲學的本真精神，指明其劃時代思想革命的現當代意義和永恆價值，為當代馬克思哲學研究開闢新視野、拓展新領域和提升新境界，不斷提升馬克思哲學研究學養和自身理論思維能力。

可能問題1：儘管如此，那在馬克思哲學研究裡的這一新課題——馬克思主義精神現象學——裡還是會緊跟著這樣一個可能問題出來，即既然我們人的這一來源於人自身的現實生活實踐而又不能歸結於這一現實生活實踐的實踐精神本質論，依此我們又該如何理解它是否以及如何可能又會反過來必然決定現實人的實際生活實踐邏輯呢？如果我們給不出這一問題的科學陳述，那到這裡我們先前所顛倒了一番後才獲得的這一關於現實人的生活實踐本質的精神現象學豈不又是說，——精神的本質是現實，現實邏輯不過是精神邏輯的現實模寫嗎？——因而重新又回覆到馬克思所批判的那一未顛倒未批判前的現象學比如黑格爾曾做過的工作基地上去了嗎？

我們說，這裡的新課題，——馬克思主義關於現實人的生活實踐精神現象學或生活實踐邏輯學亦即生活實踐意識層次結構學，——這一事情本身顯然不是這樣的。例如，我們關於馬克思主義精神現象學導引（詳見上一小節）裡所述，這是本質上完全不同的兩件事情，儘管有某些現象學意義上類似的地方。但實際上，我們這裡關於人的現實生活實踐精神的意義從根本理解上是導引向完全不同的思維方向上去了，而且在這一命題的自我展開中，也不可能再顛倒回原來的思維方向上去了。我們知道，當馬克思說是生活決定意識而非意識決定生活的話時，馬克思為自己的這一歷史唯物論主張後來找到了一個實現人的全面自由發展或揚棄人自身異化的確定形式，比如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而生產關係又反作用於生產力原理，這裡馬克思本人根本也並沒有否認人的生活實踐精神對人的生活實踐現象的決定作用，比如生產力要素之一的生產工具的創制便是由人的生活實踐精神發展的程度決定而不是相反，而人本身社會關係或生產關係的創制如此等等，也都一律。因而，到這裡我們應看到，馬克思主義精神現象學同樣現實地存在著而且是更加成立的一門關於現實人的生活實踐意識經驗的哲學科學或形而上學。

這一理由的意思是：馬克思現代唯物論所主張的現實人的生活實踐活動的精神本質說，意思就是現實的現實（＝現實本身亦即精神本質），所以它才能決定現實（元現實＝現實的現實即本質包含且決定初始現實表象）；而這樣一來現實的邏輯與精神本質（由過去而來決定未來當下顯現）的邏輯原來就是一回事，是同一件事情的兩個不同層次。因而，人的生活現象的實踐邏輯學不僅僅是精神的貨幣而且是現實的貨幣，要言之是生活實踐（既是現實的又是理論的）的完全價值，而這一完全價值又只能在人類歷史勞動過程裡展示或顯示出來成為現象，從而是歷史人本主義的自我實證的，而非思辨玄想的。從這個當代馬克思主義精神現象學的語境裡我們也可以體會到馬克思於1845年春《費爾巴哈十一條提綱》裡第一條和第十一條以及1856年《德意志意識形態》裡對哲學三性（即實踐的批判的革命的）本質理解。確實地，從古至今任何一種哲思都是被它自身的現實歷史運動所揚棄掉了的，而非玄想式的僅用一種語詞觀念反對另一種語詞觀念所能做到。

如此我們同樣不難體會到，這門馬克思主義實踐論和精神現象學是如何克服一切唯心論和前現代唯物論不知精神從何而來的神秘主義玄想（既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也不是地上長出的，更不是人腦裡固有的等），從而也才能成為現當代科學的哲學世界觀，即關於現實人的生活實踐精神的批判的革命的所理解的那一人們日常現實生活總依據，或者決定每個人生命自身運動的那個東西是什麼，或者指示出了現當代哲學科學的崎嶇小道和人類未來的康莊大道何在的大問題。我們說，這應該算是馬克思實踐論哲學人學轉向偉大思想革命的一大貢獻，無怪乎它影響了全世界，不管你贊成還是反對，它都已經在了，而且要求你認真對待它，否則如世人公認說現當代你繞過馬克思哲思來研習哲學那肯定或已經很難稱之為哲學了。中西當代哲學發展史也確證著這一點。

可能問題2：至此，還有一個可能問題就是說，同樣作為現象學，那這馬克思現象學與黑格爾現象學、胡塞爾現象學和海德格爾現象學等是否有聯絡，區別又是什麼呢？

這裡，我們可以簡要回答如下：我們知道，（現象學）哲學都有家族相似性關係，對於我們想要建構的馬克思現象學來說不管黑格爾還是胡塞爾和海德格爾現象學，無疑都是十分有益的寶貴思想參考資料。自然，我們這裡例舉的四家現象學的區別也還是很明顯的。例如，現代馬克思和其師黑格爾是理性的本質主義者，當代胡塞爾是理性的非本質主義者，海德格爾是非理性的非本質主義者；馬克思和胡塞爾都批判黑格爾理性神學臆語，但二者批判的旨趣不同。胡塞爾以意識的意向性本質學說反對黑格爾意識的自我意識本質概念辯證法而還原構建先驗認知現象學；海德格爾接近黑格爾以人的此在例示生存主義的時間與存在現象學。馬克思以實踐論說揚棄黑格爾式無人身理性概念辯證法而創立實踐辯證法的當代人學歷史唯物論的人的超驗實踐精神現象學。黑格爾現象學本質是邏輯學（貨幣），以此為中介重構或兌換出整個世界和人生來，把天國的自由拉回到人世間，讓世間顯得神聖；馬克思現象學本質是政治經濟學批判（資本論），以此為基礎重新改造世界，實現把人世間提升到天國，在地上建立天國，謀求實現人自身的徹底解放和全面自由發展之現實道路。

顯然，我們今天的時代仍然還處在馬克思所創立或揭示並指明的這一現當代哲學思考維度裡，具有很強大的時代現實感和頑強生命力。例如這一個當代人學總課題——人是什麼，或人的最高本質就是人本身應該如何正確理解？又如馬克思一生的哲思總課題——人類解放是否以及如何可能——當下我們該如何理解？不消說，在馬克思主義精神現象學新課題裡的這一現實的現實（精神本質）是比現實表象更加深遠和廣大得多，而且2.0或2次冪現實包含於現實表象在內，而現實表象本身淺層不包含深層精神，因而精神根本說來說是比現實表象有力量得多。當然，這一現實力量還得透過經驗表象對經驗表象發揮出來，而超驗精神本身對現實經驗表象是不會發揮任何作用的，因為它們之間隔了三層（行間自注：中間層或中項便是人的感性物件性活動即實踐或先驗理論生活實踐現象，低層是經驗表象生活實踐現象，頂層是超驗精神生活實踐現象）；反之現實經驗表象的生滅之於超驗精神本質的實踐概念辯證進展也是同樣道理。因而，馬克思現象學裡諸如此類等等的一系列複雜問題，之於當代中國乃至世界都是永恆的哲思研究課題。

可能問題3：我們設想的馬克思現象學行文至此還有正反兩點道與術的可能問題需要澄清和闡明。頭一點是，這個現象學主題通俗說就是，我們眼睛看見一物如杯子，而杯子實物本身又不在眼睛裡；與此類似的事，我們用大腦思想一物如杯子概念，而杯子概念本身又不在大腦裡，這都是明白易曉的事。同時我們知道，在哲學上人們通常把眼晴看到的杯子叫物件的現象，把大腦思考的杯子概念叫物件的本質；進而我們又把人的眼睛感性看到的杯子這一物件的現象叫存在，把人的大腦理性想到的杯子這一物件的本質叫思維；那麼現在這一個杯子物件物的存在與思維之間是什麼關係呢，或者說沒有這個杯子物件的概念本質（思維或精神）我們能否看到它的現象（存在或物質）呢，或者說這一個物件物如杯子的現象本質物（既不在人的眼裡的現象物又不在腦裡的本質物那又在什麼地方呢，或者這個杯子是什麼等）究竟該是什麼意思呢？於是，這裡我們關於這一杯子物件的精神現象又是什麼意思呢？諸如此類的一系列初看十分簡單稍一反思便超級複雜的問題，我們該如何理解呢？簡單說現象學裡的現象（本質）就是探究我們現實人的生活實踐意識裡的精神本質是什麼的問題，自然也是生髮於人之為人才會有的十分豐富具體生動有趣的一件本質上自由的精神事情了。同時這個現象學還有另外一點康德批判哲學意義上的那一批判的含義，即這個現實生活實踐意識邏輯的精神現象學語境裡的人的生活實踐精神本質論對破除流俗關於精神與物質（現實現象物）相互關係的不當或失當的無意曲解或有益誤解自然也是大有益處的。例如，我們也許有人會這樣說，我自己吃飽還要家人吃飽，不是不追求物質，精神是重要，但缺了物質誰也不行。我不想追求純粹的精神等等。其實，這是對生活實踐精神本性的無知無覺話，既不知精神之源始也不知精神之流殤。原本精神或元現實，是要比現實還要現實得多的東西，因為它只是現實本身的本質，是現實生活之為現實生活的那一總依據或超邏輯的自由終極因。比如，一個人精精崩潰了會推毀其整個軀體（死亡）。這很顯然的司空見慣事。反之，一個人的自然軀體死了，那這個精精該如何死呢！？精神是超驗的，無所謂生死呀。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