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石頭
平原林地
上世紀80年代的黃淮農村,孩子們可不像現在的孩子擁有那麼多的玩具,五顏六色、各式各樣、功能各異。那時候,一根樹枝、一捧綠草、一段鐵絲、一塊石頭,等等,都能成很好的玩具,多是天然生成的,工業化的玩物很少。
我尤其鍾愛石頭。每每撿到一塊石頭都如獲至寶。無奈身處平原大地,石頭本就不是那麼隨處可見的,而農村房屋建築又以黃泥土房為主,磚瓦房還很少,用到石子的地方真不多。所以,石子也成了稀有之物。好在它們經久耐用,加上保管妥善,竟也能陪伴孩子們度過幾個春夏秋冬。只是時至今日,那些玩過的石頭早已不知身處何方,但一定尚存此世,有的成了後來人的玩物,有的成了建築材料,有的長埋土地。
漸漸地,孩子們慢慢長大。磚瓦房也多了起來,甚至有樓房蓋了起來,用到的石子也多了起來。可這時的孩子已然是青少年了,對以石子為玩物的興趣幾乎不存在了。真是需要時不常見、常見時已不需要,世間多少事物皆是如此。
石子陪伴了一段歲月,卻終究無法改變歲月,反而被歲月改變。歲月改變的還有人的成長。成年之時,終於走出那橫無際涯、蒼茫迷離的黃土地,邁向更加廣闊的空間,也生平第一次見到了石之母體——山。山以石存,石為山落。
山石聳峙在東海邊的一處港口處。叫做小山,也確實小,高不過百米,方圓沒有一平方公里。卻是人們休閒、乘涼、吹牛的好地方,尤其登頂遠望,隱約可以看到遠方碧波盪漾、奔騰不息的汪洋大海。如果這樣算是見到大海的話,那這是本人平生第一次見到大海,只是沒有肌膚之親。但與小山卻親近許多,經常晚上過來散步,吹著夏日的海風,行走在一條鋪滿石子的小道上,脫去鞋子,赤腳踩上去,涼涼的,硌得有點不舒服,但走著走著也就習慣了,也舒服起來了,像是做了個腳底按摩。沿途聽著那些不曾相識的人說些聽懂或聽不懂的漢語、方言,才瞭解到當地的一些情況及外面更大的世界。可它們離我畢竟遙遠,還是拾幾塊石頭把玩更容易滿足。於是,撿了些有特點的石子隨身帶著。
海浪沙灘
同年秋天,一個偶然的機會,來到了南海邊,一個叫做水東灣的地方,號稱“天下第一灣”。剛下汽車,1公里外就看到一望無際的大海。心情很興奮,情緒很激動,一路狂奔,衝到了沙灘上。這是平生第一次,也是目前為止唯一的一次與大海親密接觸。踩在軟軟的沙灘上,奔跑跳躍,踏進涼涼的海水裡,潑撒撲騰。再向裡去,海水過膝齊腰,很快浸到了肩膀,不敢再往裡去了。突然,一個海浪掀來,把整個人埋進了水裡,硬是喝了幾口鹹鹹的海水才冒出頭來。等浪過潮退,才發現腳下哪有水,全是沙子。於是,繼續向裡,就這樣與浪潮、水沙玩了很久很久。
累了,坐在沙堆上,臉向深海方向,腳板迎著海水,被沖洗了一遍一遍又一遍。遠望深海更遠處,海天一線,分不清哪是天色、哪是水顏,只有模糊的暗黑的山影在海天之間晃動。頓時覺得人在自然面前,是多麼地渺小,真是滄海一粟都不及。可人雖小,但人的努力和智力卻是無限,所以,才改造、開發出這麼一塊可以供人遊玩的海邊景點。天色漸晚,要準備離開了。起身後,沙灘上遺留下一個個屁股的輪廓,還有無數的腳印。總要帶點什麼走吧,海水捧不走,那就撿些貝殼吧,順便也拾到了幾個雖裹著沙子卻光滑如肌的石子。都揣起來,三步一回頭地離開這座海濱小城。
又一年,來到了那個時候人人都想來的城市——深圳。除了各式各樣的建築,馬路上行駛的車輛,在訴說著它的繁華外,對我而言,登臨梧桐山才是更有意思的事情。據說是深圳最高山,可我只爬了大概五六百米,對我這樣一個不在山區生活的人,實在爬不動了。雙腿像灌滿了鉛塊,已經快不是自己的了。領略了沿途的自然風光,樹綠草青、鳥語花香、風輕日微,更熱鬧的是一路上都是人。那個時候,景區已經有爆滿的現象了。很多人都是來山上寺廟裡上香祈福的。同伴也是,可我卻是打醬油的。雖然也拿了三根香插入了被菸灰填滿的香爐裡,可別人下跪叩頭時,卻不見了我的蹤影。聞著滿院的香味,看著一張張真誠的臉旁,感受著繁榮時光的愉悅,我去看這些仿古建築去了。
我不信老天爺,更不會信佛。我更相信人的力量。我想知道這些建築是怎樣建在山上的、又是怎麼建設得這麼美觀大方。顯然,那時讀書不多,還沒有明顯答案。我只有沿著建築邊緣走走,順便拾幾塊合我眼的石頭。不知道它們是屬於此山所有,還是修建寺廟遺落下來的。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們一定是經過了自然改造和人類琢磨的石頭。
高山峽谷
後來的歲月中,我爬過很多的山,其中不乏名山,卻再也沒有踏足過大海。而那些撿拾的石頭、石子,有的還在身邊把玩著,有的已經在歷次搬家中遺失了。遺失是對我而言,畢竟它們還在這個世界上。在這個世界上,我最早接觸黃土地,也接觸到石頭和山體。但是,比高山更大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大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大的是人的思想和力量。我上不了天,也很少下海,卻更容易上山撫石。眼下我的能量也就在石頭這一層面上,它還需要機緣和經歷來開發。
很慶幸石頭伴我走過了三十多年的人生,在它們身上我看到了自然的力量,並欣喜之,我更看到了人的能量,並歡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