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巍長篇小說《東方》,是筆者非常喜歡與欣賞的一部小說。
在獲得茅盾文學獎的作品裡,筆者覺得,《東方》是唯一一部繼承了《林海雪原》、《紅日》這類紅色經典風格的一部長篇小說。
這可能與《東方》開始寫作的年代,正是《林海雪原》、《紅日》這類紅色經典大量出現的時代有著密切關係。
只是《東方》的出版有一點遲了。如果想在改革開放的文學時空裡,能找到一部紅色經典作品的風味,《東方》完全能夠滿足。
第一次讀《東方》的時候,印象最深的是小說裡的人物對話。
魏巍把軍旅生活裡的幽默詼諧的人物關係,透過對話呈現出來,小說裡那些藏有機鋒的對話語言、那些你來我往的調侃式的幽默話語,是之前的紅色經典裡很少見到的,或者說是絕無僅有的。
從今天看來,魏巍在《東方》中注入了一種非常突出的樂觀主義,在整個小說中,人物“笑著說”,可以說是一個高頻出現的詞,對戰爭中的殘酷一面,都是透過巧妙的轉化手法,把這種酷烈拉回到樂觀主義的高地上來,這樣的定調,也是建國後的紅色經典作品所採取的共性的敘述思路。
這也從某種程度上賦予了《東方》以侷限性。
儘管如此,在表現抗美援朝的文學作品中,並沒有一部作品能像《東方》那樣全景式地展示出戰爭的全部程序,透過個體的視角,表現戰爭中的細節與思緒。
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因此,今天看來,《東方》依然是唯一的一部全景式表現抗美援朝戰爭的長篇小說。
在《東方》裡,主要視角是描寫了一個團為單位的基層戰鬥單位,而主人公還是這個團裡的連長,後來他當了營長。
這個視角是非常低調的,但與此同時,小說裡還寫到了高層將領,包括彭德懷這樣級別的志願軍司令部的將領。
但有意思的是,志願軍司令部的將領,在小說裡都用化名的方式而存在,為什麼會出現這樣?
這主要原因是《東方》在最初出版的時候,並沒有高層將領層面出現,主要視角一直是以基層戰鬥團隊為基礎,後來在出版修訂版的時候,作者魏巍增添了全景式長篇小說的另一個重要維度,這就是“司令部真實”的表現環節。
《東方》初版目錄,與今天通行的版本,少了幾章節
在“司令部真實”環節中,彭德懷是作者重點刻畫的一個人物形象,但是在他的身邊的志願軍司令部裡的其他將領,小說一律以化名來表現。
出現這樣選擇的原因,還是當時魏巍寫作時的氛圍,對真實人物的形象塑造還有很大的顧忌,而且這些人物都健在,在小說裡作為形象出現,定調起來確實有一點困難,所以,魏巍在涉及到志願軍司令部裡的人物描寫時,均採取了化名方式來予以處理。
其實,我們比照一下這些司令部的將領化名,還是能夠看到與原型的非常清晰的對應關係的。
我們不妨來看看。
司令部裡的第一副司令員,名叫秦鵬。
可以看出,這是以鄧華為原型的。
小說在描寫到秦鵬時,介紹他的背景是:十年內戰時嶄露頭角,解放戰爭時,逐鹿中原、縱橫大西南,體魄魁偉,絡腮鬍子,性格豪放不羈。
這一段描寫,與真實的鄧華還是稍有差距的,因為鄧華沒有看到他有留鬍子的記載,本人看上去,也是白面書生的樣貌。
在小說裡,還提到他“半個月沒有刮鬍子,赤紅臉膛,留著黑乎乎的絡腮鬍子。愛同女同志與年輕戰士開玩笑。”
他也自我介紹自己的性格,說“我天生是一匹野馬,彭總天生是一個拿籠頭的。”小說裡透過他的口,講了一個彭總經過他的營地、拒吃美味的故事。
小說裡寫到的第二副司令員:滕雲漢,則明顯是以韓先楚為原型。
這個化名還可以看出作者是作了巧妙的對應處理的。“漢”與“楚”明顯在地名上是對應的。
小說裡寫到他“從東北打到海南島,說他是南方人,矮個子。”具體的描寫中,還說他是“南方人中典型的小個子,黑而瘦,兩眼炯炯發光。”
小說裡寫到的第三副司令員,名叫馮慧。這個名字,可以看到與洪學智有著密切相關的對應。顯然,作者把“智”找到了一個對應的“慧”,來構成了小說里人物的名姓。
小說裡寫到馮慧的形象特徵:高個,臉有幾顆麻子,性格溫和,與人相處開玩笑不氣惱。
小說裡寫到他採取開玩笑式的強制式手段,把彭總拉進防空洞的情節,也是發生在洪學智身上的事,在其他的影視作品裡,都會把這一段“談笑間達到目的”的情節作為刻畫彭總形象的一個重要手段。
甚至在《亮劍》中,也移花接木了這個把彭總拉離指揮部、躲避轟炸的情節。
這個情節,也較好地刻畫出洪學智的樂觀、幽默甚至帶著一點調皮的個性。
小說裡寫到的副政委名叫齊至真,這是以杜平為原型的,因為“平”與“齊”還是能找到一點對等關係的。
小說裡說他:“坦率樂觀,上過大學,留過洋,作了幾十年政治工作,出過兩本小冊子。”
小說裡寫到的參謀長,名叫夏文,這可以明顯地看到對應“解方”這個真實人物。“夏”與“解”同一個聲母,“文”與“方”字形上也有一點相似。
小說裡提到夏文的背景是:他是從兵團副司令中選調來的。擔任過團、師、軍以至兵團的各級參謀長,富有參謀工作經驗,知識面也頗為廣博。他身量不高,面孔白皙,溫文爾雅,頗有一點文人風度。
小說裡的幾個將領中,只有夏文與彭總有一段交流戰況的描寫,而其他將領基本也未寫出對話與心理活動。
《東方》裡,除去志願軍的將領都採用了化名,對參戰的中國軍隊,都重新編制了他們的序列,小說裡主人公郭祥所在的部隊隸屬於第五軍,其實,這完全是一個虛構出來的軍隊番號。在小說裡,友鄰軍隊還有標明第一軍、第二軍、第三軍、第四軍,這樣,小說裡把志願軍部隊安排成了從第一軍到第五軍的自然序列,這也可以看出,作者不想把小說留下給人對號入座縫隙,純粹是把小說打造一個純粹的文學作品,儘量使其呈現出小說虛構性本質的基本屬性。
從這個意義上講,《東方》留下了眾多的敘事空缺,而這些空缺,正是中國軍事文學能夠大顯身手的地方,但是,這也反映出抗美援朝題材中全景式風格所天生帶來的一種敘事難題與困境。
日後,魏巍在《地球上的紅飄帶》裡,一改《東方》裡的基層敘事,完全用一種紀實文學的全景角度,穿梭在領袖決策層面,未嘗不是一件迴避《東方》敘事難度的避重就輕之舉,因為領袖層面,更取決於歷史資訊的介紹,而虛構的基層層面,更注重的是對人心的把握,而文學的真正本質,恰恰是對人心的忖度與惦量,而這一個層面上如何寫出與眾不同的深度與體驗,才是文學作品最重要的資質保證。
在這種難度施加的壓力下,《東方》能夠作出這樣的開創之功,令人尊重與敬佩。
這也是筆者喜歡的原因。至少這部小說,我已經讀了三遍,也應該是茅盾文學獎中讀的次數最多的一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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