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讓別人殺死它，然後裝作這件事情沒發生過。你也可以看著它的雙眼，感受著它的體溫和脈搏，親手做這件事情。

Scott老闆的老闆叫Gordon。在做軟體之前，他是個搞農業的。等他搞軟體做到現在的位置後，就搬到了麻省和新罕布什爾交界處的樹林裡，買了一個帶一大片地的房子（並不太貴），然後建了雞舍，養了20多隻母雞。

前幾天他說家裡有7只老母雞不下蛋了，要殺掉它們，然後用來做堆肥。Scott知道這個事情後就跑來問我： “你想要不想要？”

我問：“是他殺好我去拿嗎？”

他回：“對。你只需要帶著兩個冷藏箱去就好了，我也會給你準備好的！”

於是我們和Gordon約好那天早上十點鐘到他家去。

殺雞的那天到了。Scott在我後備箱裡放了兩個帶冰的冷藏箱，我一路興沖沖地就開著去了。

車開進他家跑道的時候，到處都靜悄悄的，完全不像是有人活動過的跡象。我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Gordon 家的雞舍

我下車敲門，Gordon 出來和我打招呼。寒暄幾句後他問我：“你要怎麼殺掉它們？”

我心底一沉，嗓門已經不自主地高了：“我以為你已經殺好了！”

這個長著一臉絡腮鬍子，拿著年薪百萬美元的美國大漢，此刻眼神閃躲。

他低聲道：“Oh，我沒有。Scott說你要來拿的時候，我就想應該讓你體驗整個過程應。”

我心想完了，看來這次這個劊子手得由我來做了。但是我不甘心。於是我接著說：“我上一次殺雞是十多年前了，現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行。你家一直養雞，殺雞你應該很有經驗吧？”

他很謙虛地道：“我不行，我上次做得很不好，整個過程都很traumatic！”

我當時很想趕快鑽進車裡，掉頭就走。但是我親愛的丈夫整天和他同事炫耀，一會兒說我吃野生蘑菇，一會兒說我手韌活魚，這次保不齊吹我是殺雞專家（ 後來他發誓他並沒有出賣我）。我不能讓他成為一個騙子。

我猶豫了一下，最後心一橫，想著這回只得豁出去了。

我請Gordon找一把刀給我，並且再三囑咐：“把刀多磨幾下。”

他進屋搗鼓了幾分鐘再出來後遞給我一把刀。我看著那刀，心又往下沉了好幾米---那小刀看上去塑膠的一樣。我用指肚輕輕地試了試刀鋒，覺得雖然不算鋒利，但是估計也是這刀的上限了。

到雞舍外面的空地上的時候，我讓他找來一個桶（接血），然後請他把雞一隻只捉來，把雙腿綁上，再把它們全部倒掛在院子裡的欄杆上。我一邊請他幫忙做這些，一邊腦子裡飛快地回想殺雞的步驟：倒掛—》把雞脖子往後掰著—》刀順著頸動脈切下去—》讓血流光。

我走近第一隻雞，有點機械地拉過它的頭，把它的脖子露出來。它很安靜（倒掛使它的大腦缺氧），摸起來很暖和。這種暖和使我有點不忍心，但是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我知道我必須快，準，狠。

最後血快流光的時候它才撲騰了幾下。我沒設防，血濺得滿手都是。我想我當時看起來一定像個劊子手。

帶血的刀

殺了一隻後，剩下的6只就很容易了。

Gordon的愛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出來了。她蹲在旁邊一邊看一邊讚歎：“你實在太專業了！你讓這件事情看起來真的好容易！”

我笑笑回她：“實際上確實不難。做這件事情的原則就是讓它的痛苦越短越好，你必須 firm and fast。”

回到家，我拿出我們蒸龍蝦的大鍋，燒了一鍋開水，再在旁邊生了一堆火。毛雞在開水裡大概滾了5分鐘後，我把它們拿出來，快速把雞毛拔掉。最後，再把它們在火苗上過一圈，把沒有拔到的絨毛燒掉。Scott時不時跑出來看我，還一邊拍照一邊喊：“你這個瘋狂的女人！”

7只母雞，我弄到下午5點才全部把它們放進冰箱。

老母雞的肉非常有韌勁，不適合烤或者炒，但是燉湯卻是最好的。晚飯的時候我們喝了雞湯。飯間他問我：“你殺雞的時候不怕嗎？”

我說：“我當然怕的。我怕一刀殺不死它，給它製造不必要的痛苦。”

他接著問：“那你有沒有被creeped out？”

我想了想回：“I was born a farmer. And a farmer kills his own chicken for food. ”

他點頭道：“你可以讓別人殺死它，然後裝作這件事情沒發生過。你也可以看著它的雙眼，感受著它的體溫和脈搏，親手做這件事情。我是那個前者，而你是那個後者。”

殺雞這件事情誰也沒有手把手教過我，但是看得多了，就會了。也或許，這是我天生就會的。

年輕一點的時候，我對自己的出身總是非常在意。我總想掩蓋我有一雙幹過很多粗活的手，總是費勁力氣隱藏我有一點泛黃的氟斑牙，也總想變成很多人喜歡的那種 嫩，白，瘦的樣子。可是後來才發現，很多東西是掩蓋不了也改變不了的。坦然接受，反而更自在。

我想我到死也是一個農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