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夏覺得自己對不起父親,父親也覺得沒有辦法面對她。
從母親去世之後,他們兩個雖然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卻幾個月都難得說上一次話,直到林言和欠下大筆賭債,賭場的人堵上門要賬的時候,林初夏才知道母親的死給父親帶來的打擊有多麼沉重,賭博竟然成了他擺脫現實世界痛苦的唯一出路。
林初夏是自願休學替父親還債的,對她來說,這算是贖罪的一種方式。
可她雖然在那種地方工作,卻是寧死也不下海的。這樣的她自然不討人喜歡,大家都在髒水泥沼裡站著,憑什麼你就一個人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呢?
“何必裝那份清高呢,不比你整天端盤子、掃地的強啊!”
“你管人家那麼多,人家跟我們不是一路人的,人家可是名牌大學的大學生,覺得我們是下三濫、沒道德、沒底線的玩意兒。人家還想留著乾淨的身子,等著哪個瞎了眼的公子哥看上帶走呢!”
“哎呦喂,還做這種夢呢,在這種地方呆了這麼長時間,男人到底是什麼樣的貨色還沒看清楚嗎?再帥再有錢都是一路的。!”
“你可別這麼說,做人還是要有夢想,我還等著有錢人看上我,去給他當個小三小四小五的呢,批發不比零售強啊!”
被那些濃妝豔抹的同齡女孩譏諷的時候,林初夏從來都是低頭不說話,她知道她們其實也不是心甘情願的,誰但凡有一點辦法,會幹這種事兒呢?
她在那個地方熬了整整兩年,離開的那天,平常對她冷言冷語的女孩們卻一個接一個地跟她擁抱告別,“走吧,千萬別再回來,這不是你呆的地方。還有別跟你爸鬧彆扭了,他其實每週都來偷偷看你,還託付我們好好照顧你呢!”
林初夏終於攢足了足夠的勇氣,掀開了蓋在父親頭上的床單,父親的臉浮腫著,幾乎看不出本來的模樣了,林初夏伸手去觸碰父親的臉頰,依舊柔軟溫暖的手感讓她覺得父親其實只是睡著了。
她慢慢地打開了那封信,筆觸有些僵硬,字跡卻很深,林初夏幾乎想象得出父親是怎麼拖著病重的身軀寫下這些字的。
“初夏,爸爸終於要死了,這真是太好了。
自從你媽去世之後,我就變得不像個人,活著對我來說也根本沒什麼意思了。我想過死,可是又沒有足夠的膽子自殺,索性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過下去,只是苦了你。我知道一直以來都是我在拖累你,我賭錢,然後不停地輸,我想過要戒賭,可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說起來不賭錢我又能幹什麼呢?初夏,有我這樣的父親真的是太難為你了。
這麼多年了,你媽從來都沒有到夢裡來看過我,一次都沒有。她肯定是討厭我了,初夏,我快要死了,卻開始害怕了,你說我去了那邊,你媽會不會根本不想要見我啊?要真是那樣的話,也是我活該,怨不到誰的。
等我死了,你就能跟江蘺好好過日子吧,他是個好孩子,有他照顧你我放心。
我給你留了一筆錢,不多,但是好歹都是乾淨的。你留下,慢慢花,遇事別委屈著自己。”
落款本來寫的是“愛你的父親,”可能林言和也覺得自己沒有資格、也沒有底氣擔得起這個稱呼,便潦草地劃了兩筆,只留下了“林言和”三個字。
林初夏面無表情地看完了父親留給他的信,她想哭又想笑,想破口大罵,更想嚎啕大哭。她跟父親的關係就像是剪不斷理還亂的麻繩,愛恨交織,彼此痛恨又無法擺脫。
“你以為你死了給我留下一筆錢,就盡到做父親的責任了嗎?你別做夢了,”林初夏渾身都在顫抖,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跪坐在地上,握著林言和越來越冷的手,她只知道這個世界上就剩下她一個人了,她連最後的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林初夏突然覺得身上好冷,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卻還是覺得自己吸不到一口氧氣,就像是被拖入到深不見底的水潭,恐怖的窒息感俘虜了她,她掙扎著想要擺脫卻毫無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