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大觀園設定了小廚房,住在園中的小姐丫鬟們都覺得方便了很多,除了正常的配給之外,偶爾也可以按照口味隨時點個菜——當然也因此多了爭執和是非。
這一天,一個小丫頭拿著五百錢來到小廚房,吩咐管事的柳嫂子,說三姑娘和寶姑娘想要吃一個“油鹽炒枸杞葉兒”的菜,讓柳嫂子拿這些錢做出來。小廚房本來就是伺候姑娘少爺們的,而且這五百錢也實在太多,柳嫂子便對來送錢的丫鬟說,兩位姑娘便是大肚彌勒佛,也吃不了這麼多錢的。隨即她親自去還錢——柳嫂子也是情商高的人,無論如何,這不能讓別人居中傳話,得當面表明態度。
探春和寶釵既然已經把這五百錢拿出來了,作為主人,就沒有收回的道理。她們對柳嫂說,便是有了多餘的,就留著給你打酒吃吧。還深知她的難處,懂得她的不易:
“如今廚房在裡頭,保不住屋子裡的人不去叨登,一鹽一醬,那不是錢買的?你不給又不好,給了你又沒的賠。你拿著這個錢,全當還了他們素日叨登的東西窩兒。”
身為主子,探春和寶釵這番話說得既誠懇又體諒,讓柳嫂感念在心,稱讚她倆是“明白體下的姑娘”。
在大觀園裡,如果說黛玉和湘雲都是詩情滿懷的文學青年,在一起便是談詩論賦的話,那麼探春和寶釵就是最精明最務實的姑娘。不能不說,王夫人還真是知人善任,在領導們因病因事缺崗的情況下,派了探春和寶釵協助李紈掌管家務,這真是最正確的選擇。
探春有想法有魄力,初掌家務便提出在大觀園實行“包產到戶”,將各種花草果園都承包給個人,既能為賈府節省僱人的支出,增加收入,還能讓那些底層的婆子們多些收入,簡直就是皆大歡喜的創舉。但深諳人性的寶釵想得更加仔細周到,世間的凡夫俗子們,大都“不患寡而患不均”,那些沒有機會獲得改革紅利的人必然會心理失衡,會產生各種問題。於是她提出,各種收入無需入賬,然後這部分錢按勞分配,照顧到了方方面的每個人,讓下人們都歡欣雀躍。
因為一起管事,探春和寶釵時常在一起,看來她們不僅創新工作,也在一起研究吃喝,共同商量了一個“油鹽炒枸杞芽兒”的菜。相比紅樓中的那些精緻繁瑣的美食,什麼茄羹了,什麼蓮葉羹了,甚至小丫頭的芳官的“酒釀清蒸鴨子”“胭脂鵝脯”,這“油鹽炒枸杞芽兒”簡直就是紅樓中的一股清流,既樸素又接地氣,讓我們這些普通讀者可學可做。
文如其人,吃喝也如其人吧?
探春是大家族中備受冷落的庶出女孩,寶釵出身商旅之家,為求得貴族各種庇護寄居在親戚家,她們各有牽掛和和負累,承擔著精神的沉重壓力。也因此,她們迥然不同與大觀園中的其他貴族小姐。她們無法沉浸在自己的愛好興趣中,也不能自顧享受自己的情緒。她們的目光越過錦衣玉食,清楚地看到一蔬一菜的辛苦瑣碎,懂得底層窮人的艱辛與訴求,爭執與蒼涼。所以,相比只知安享尊榮、沉浸在自我情緒中的其他貴族少女,她們更通透也更務實,這份“油鹽炒枸杞芽兒”就生動代表了她們的美食追求和生活態度。
她們也在共同工作的過程中,結下了深厚的情誼,彼此有了深刻的體諒信任。
抄檢大觀園的第二天,寶釵為了避嫌,來跟李紈說,母親身體不好,要搬出去照顧。李紈忙說,你出去住兩天趕緊再回來。可探春卻道“很好。不但姨媽好了還來,就便好了不來也使得。”這話太冷漠也太直接了,旁邊的尤氏很奇怪,這怎麼竟然攆起親戚來了?探春這話當然不是衝著寶釵,她是因為對昨夜抄檢大觀園寒心。但如果不是有著深厚的情誼,她無論如何不能這樣說話,這不明顯讓寶釵多心計較嗎?
只有最貼心的閨蜜才不會見外,才不介意言語輕重,因為她們彼此懂得諒解。
女人的友情有很多,黛玉和湘雲是因為命運相似、才情相近,能夠在一起吟詩作賦;黛玉和紫鵑的情誼是朝夕相處的親密,彼此是利益共同體;金釧兒和玉釧兒是血緣相關,有著割捨不斷的親情。唯有探春和寶釵,她們是真正的志同道合,能力互補。探春有想法、有決斷,寶釵心思縝密,思慮周全,就像一個總司令和一個參謀長,這倆人要是一起創業搞錢,那真是雙劍合璧,天下無敵。
要是在現在,寶釵何必跟繡花枕頭的寶玉浪費時間?探春何必為庶出的身份、不爭氣的親媽和弟弟煩惱?吃喝玩樂在左,創業搞錢在右,主宰自己的命運人生,過最快樂的歲月生活,她們是最讓人 羨慕的紅樓閨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