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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來,一提到美國第28任總統伍德羅.威爾遜,以下標籤會自動入腦:理想主義者、學者型政治家、國聯、偏執、成功且幸福。感謝北京大學張清敏教授的翻譯,得益於中國人民大學尹繼武師兄的推薦,當我閱讀《總統人格:伍德羅.威爾遜的精神分析》,這讓我在更深層面重新認識和理解威爾遜。

曾經很多疑惑:威爾遜理想主義外交的動機何在?他是否屬於病態的偏執型人格?他一生是否幸福?他如何評價自己?威爾遜版本的國聯合約與洛奇版本的本質區別何在?以及他和豪斯算不算……好基友?

儘管作者認識到回答包括諸如以上問題有難度,自己也坦誠:“像威爾遜這樣一個具有多層價值的政治人格的領導人,確立其潛在的動機力量困難又複雜,因為需要評估個人價值需求的力量對比。”然而假如我們透過弗洛伊德的理論視角,就可以從本書中得到精準的回答。

本書對威爾遜政治行為動因的基本假設是:權力對他來說是一個補償性的價值,是恢復在孩提時代受傷的自尊心的手段。本書藉由威爾遜人生中三個重大事件的發生,深入分析威爾遜的精神世界和人格結構,向讀者傳遞了這樣的一個資訊:威爾遜在其職業發展關鍵時刻,很多做法始於原始家庭來自父親的創傷,終於自己事業發展中螺旋式上升的困局。

對此,悲觀一點的說法是:因其童年受傷,餘生都在療傷。

勵志一點說:他靠後天的努力彌補了先天的缺憾。

中性的看法是:伍德羅.威爾遜是一團謎。

對一個人的評價永遠都是仁者智者的問題,以上認知是基於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的理解和接受。那些對弗式理論持否定負面態度的人,必然對威爾遜有別樣的分析判斷。

無論如何,我認為威爾遜性格中充滿對命運的探索、順服和抗爭,由此構成他幸福與失意交錯的一生。

先看他幸福的一面。儘管威爾遜對其青年時代有很多負面的評價,書中說威爾遜自己對青年時代的回憶提供了大量的證據,表明它早期總是擔心自己愚蠢、醜陋、卑微、不討人喜歡。

但縱觀其一生,作為一個男人,威爾遜是幸福的。因為:

首先,他擁有源自生命深處的歸屬感,對“我是誰、從哪裡來、到哪裡去”此類人生終極問題擁有自己的確信。如書中所言,威爾遜之所以如此,得益於他父親在他成長的關鍵階段,為他提供了兩種很深厚的歸屬感: 宗教的和家庭的。

尤其是他那作為牧師的父親,儘管嚴格苛責,對他多有指責,但老威爾遜是在真誠的愛和支援的氛圍中對威爾遜抱有很大的期待,以他為驕傲,並灌輸給一生所用的道德價值觀資源。敬虔的父親+傳統溫柔的母親,威爾遜的原生家庭是正向的、賦能的。

其次,威爾遜長大成人,組建家庭,家庭和睦,夫妻相愛。尤其是他的原配夫人艾倫.阿克森,對他充滿無限仰慕和愛戀,終其一生理解、體恤並無條件支援威爾遜。書中說:“艾倫生活的全部目標是提供一個讓丈夫能夠工作和發展的環境……她從一開始就把威爾遜看做是能夠想象的最好的最高尚的人,一個完全可以與他心目中的任何傑出政治家相提並論的天才。”無數婚姻家庭諮詢的案例都表明,如果一個男人能擁有這樣一位妻子,那在家庭中他最深的渴望已經被滿足,他成為幸福男人的機率是90%。也正是從這種家庭走出來的男人威爾遜,可以放開手腳到廣闊天地大有作為。

最後,威爾遜事業有成。作為大器晚成的學霸,他曾擔任普林斯頓大學校長,新澤西州長,美國總統,在不同的時期不同的崗位上分別作出顯著成就。在美國外交歷程中,雖然某種程度上講,是他自己親手毀掉了自己夢想建立的《凡爾賽合約》,但長期來看,正如王立新教授所言“他對美國理想、角色和命運的創造性闡釋主導了美國人對自己國家存在的意義以及美國與世界關係的理解,成為20世紀美國最有影響力的外交政策話語,對美國外交產生深遠影響。”條約不在,但他的影響常在,何嘗不是成功?

父母有愛、夫妻和睦、事業有成、身體健康,以上任何一樣,都是很多人終其一生都在苦苦追尋的,而威爾遜同時擁有它們,不能不說命運之主對他甚是偏愛。

然而,威爾遜自己是否感受到幸福呢?他自己是否接納滿足和讚賞自己的一生呢?實際並非如此。書中給我們很多的線索,尤其是臨終時他的自我評價,威爾遜稱呼自己“我是一個破機器上的破零件,機器已經破了,我已經做好了準備”。尚且存活的我把這句話給念出來,都覺得整個人無比喪。況且一個將亡之人呢?

比較一下歌德的話“我已完成天賦使命(完成《浮士德》),現在可以靜候死亡。”

再比較王陽明在他波瀾壯闊一生的最後遺言“此心光明,亦復何求”!

此種差異,你我可辨。

人生暮年最後時刻的話語有一定的指示性,但並非全部。於是讓我再回顧一下書中所描述的,尤其是威爾遜在人生早期甚至輝煌時期的自我感受與評價,可以得到更多類似線索。

縱觀其一生,威爾遜一直都擔心他到底是否可愛或者被愛,也總是需要在這些方面持續擁有無數保證。這就是為什麼“威爾遜所有的朋友都擁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他們是(至少看起來是)對他做的事情沒有任何批評意見的崇拜者”。

為何如此?書中將矛頭對準那些來自他父親的指責,是來自父親的指責導致他的自卑,這讓威爾遜終其一生都沒有完成健康的自我認同,這種自卑決定了他天然地需要外界大量的認同供應,每當市場供不應求,他就發生認同危機,深受外界的捆綁。父親的作用何其大也!阿德勒做言的《自卑與超越》,他擁有前者,沒有後者。這從他對豪斯的友情中可以得到很好的印證。

威爾遜精神世界那深深的驕傲是他專橫跋扈的根源,這讓他既缺乏作為政治家的妥協,也沒有作為信仰者的寬容。這似乎也能啟發我們去明白為什麼追尋權力的威爾遜與使用權力的威爾遜不同。因此,亞瑟.林克在《威爾遜:通向白宮之路》中提出:他拒絕在普林斯頓研究生院爭議上妥協,是普林斯頓大學最大的失敗,他拒絕在參議院圍繞國聯的爭論上妥協是美國的失敗,兩者都具有希臘悲劇的特點並可與之一比。

這個世界標籤化無處不在,當我們自帶心靈和頭腦沿人類進步的階梯往上爬,總會發現高處有豐富多彩的內容,有時這些內容與標籤相反,非常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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