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呼蘭逃出來,到死都沒有找到自己的屋子,一直住在不同的旅館裡。
中國少了一個家庭婦女或姨太太,多了一個流浪者,一個對自由的追逐者,一個在文學上做出獨創性的作家。”
《飄泊者蕭紅》的作者林賢治用一句話,概括了蕭紅的一生。
提起蕭紅,她有很多名號——民國四大才女之一,與張愛玲齊名,30年代文學洛神。
後人為了紀念她,命名了“蕭紅中學”,也拍過關於她的電影:《蕭紅》,《黃金時代》。
然而,迴歸蕭紅短短的一生,卻一直充斥著動盪、逃離、愛而不得,令人唏噓。
童年什麼命,未來什麼運
蕭紅生於1911年,是家裡的老大,下面有三個弟弟(夭折了一個)。
在重男輕女的家庭裡,生性敏感的她,註定過得比較苦。
3歲時,她喜歡用手將窗戶紙摳出洞,祖母為了制止這種行為,用針刺過她,她就“很不喜歡她”。
父母因為她是女孩,對她不太上心,她也就不黏他們。
在《呼蘭河傳》裡,有這樣一個細節:
下雨了,她正在後園,懶得回家拿草帽,就將醬缸帽(蓋)子頂在頭上遮雨。
缸帽子很大、很沉,她完全看不清路,深一腳淺一腳地摸索進屋,迫不及待地想要給祖父看,可是父親卻一腳將她踢翻。
在遭到父親如此對待後,她就完全住到祖父屋裡頭。
對於母親,她也沒什麼記憶。她只說她“鼻子高高的,下巴長長的,手是細長的。”
8歲那年,母親去世,4個月後,繼母進門。
好在她有祖父,這個溫暖她整個童年的老人。
祖父教她念《千家詩》,她聲音很大,大得家裡的五間房都能聽到,祖父擔心她喊壞喉嚨,就說:“房蓋被你抬走了。”
每次祖父教她新詩,她一聽開頭不好聽,就說“不學這個“,祖父就換一個,換一個不好,就再換。
背詩講詩,是爺孫倆的天倫之樂,這為蕭紅的文學素養打下堅實基礎。
祖父對她,近乎寵。
一次, 鴨子掉井裡了,祖父用黃泥裹上,放進灶坑裡燒出來給她吃,她很喜歡。
後來一見到鴨子在井邊就往井裡趕。祖父得知後,不但不批評她,還一面將她抱在懷裡,幫她擦汗,一邊說:“跟爺爺回家,抓個鴨子燒上。”
18歲那年,祖父去世。她的想法是“好像他死了,就把人間一切愛和溫暖帶得空空虛虛。”
19歲,初中畢業,父親安排她嫁人。她用與已婚表哥私奔至北京讀高中,向父親表達不滿:既然你不管我,憑什麼支配我的人生?
可惜,父親不懂,還嫌她“敗壞門風”,想要弄死她。好在當晚,小姑和小嬸趁著夜深人靜,撬開窗戶偷偷放走蕭紅。
這一次,她與父親、與家庭徹底決裂。
缺失的愛,自此成了她一生的執念。童年什麼命,未來什麼運。
逃離,是心有不甘
從家裡逃生出來後,她與之前的逃婚物件汪恩甲同居了。
對方在她懷孕臨近產期,欠債600多塊的情況下,以回家拿錢為由,一去不返。
蕭紅的心態,像極了流浪貓。一旦有人給它投餵,它便極度依賴。可保不齊哪天,那個人不肯繼續,它不得不再次為自己找主人。
眼看要被賣進妓院抵債,蕭紅寫信向哈爾濱《國際協報》的副刊編輯裴馨園求助,蕭軍粉墨登場。
蕭軍趁著發洪水的機會,救她出旅館。
她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他。而蕭軍,從來沒打算娶她。
“她單純、淳厚、倔犟,有才能,我愛她,但她不是妻子,尤其不是我的。“
同居期間,蕭軍常動手打她。
一次,朋友看到她的右眼青紫了很大一塊,她自己解釋說,是跌傷的。可是一旁的蕭軍,卻得意地說:“什麼跌傷的,是我昨天喝酒以後打的。”
家暴說明不愛,不愛就很難專一。蕭軍果用行動證明了這個道理。
1937年,蕭軍不專。蕭紅為了療傷,獨自前往日本。期間,她寫信給蕭軍感嘆說:
“就在這沉默中,忽然像有警鐘似的來到我的心上:這不就是我的黃金時代嗎?……是的,自己就在日本。
自由和舒適,平靜和安閒,經濟一點也不壓迫,這真是黃金時代,但又是多麼寂寞的黃金時代呀!”
這也是電影《黃金時代》名字的由來。
憑蕭紅的才華,離開蕭軍,她完全可以迎來自己的黃金時代。然而,她沒有。
她對蕭軍,有那種弱女子為了感恩,自己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的道義。另外,祖父去世,她的內心有了一個洞,需要用愛來填滿。
也正因如此,她在與蕭軍同居6年,卻等不及生下蕭軍的孩子,就迫不及待地嫁給端木蕻良。
她在與端木的婚禮致辭中說:
“我對端木沒有過高的希求,有的,我只想,過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沒有爭吵,沒有打鬧,沒有不忠,沒有譏笑,有的只是諒解,體貼和愛護。”
她追求過轟轟烈烈的愛情,可最終,她要的,不過是凡夫俗子的現世安穩。
終久,她沒有得到她想要的。
在香港,她得了肺結核,被庸醫誤切了喉管。在最需要照料時,端木一走了之,是駱賓基陪她走到生命的終點。
回過頭來看她的感情生活,沒有一段感情始於雙方人格平等,彼此吸引。
她總是在最狼狽的時候,急於投身一段新感情。激情褪去,對方感受到她骨子裡的卑微,就用最能傷害她的方式對她。
汪恩甲也是,蕭軍也是,端木也是。
她之所以動盪,是一直心有不甘。
軟肋也能成為鎧甲
敏感是一把雙刃劍。
父母的漠視,幾任“渣男”的拋棄,對蕭紅內心造成的傷害,較與她同等遭遇的人更甚。
每當忍耐到達極點,不是別人逃,就是她逃。從一個男人到另一個男人,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
但也因敏感,生逢亂世的她,能看到和感受到許多身邊人不太注意得到的事。
這就有了她的傳世代表作,一個是《生死場》,一個是《呼蘭河傳》。
這兩本書都有一個共通點,就是以蕭紅的個人經歷為基礎進行的文學創作。
《生死場》是講的東北哈爾濱農村,著墨於日偽統治下的人們忙著生,忙著死,麻木、愚昧、無知、日復一日。
魯迅稱讚她的《生死場》“力透紙背”,親自幫她校改,作序,推薦出版,讓她在24歲一夜成名。
而《呼蘭河傳》,就是蕭紅在離開家鄉多年以後,對記憶中的家鄉進行一次“精神返鄉”。
她也在尋愛的過程中,將小愛昇華為大愛,以筆為戈,以紙為戎。
蕭紅曾說: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為我是一個女人。
足見童年給她留下的創傷,終身未愈。
哪怕她才華蓋世,她也一直以為自己需要依賴男人存活,這是觀念的桎梏,更是時代的悲哀。
蕭紅的不幸,更在於,她一直不肯活得與《生死場》裡的女人一樣麻木平庸。
去世前,她寫下絕筆:
“我將與藍天碧水永處,留下那半部《紅樓》給別人寫了。半生盡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哪怕是行至生命盡頭,她依然心有所執。愛能成就一個人,也能摧毀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