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們還記得福子嗎？

名字有點土，模樣倒算清秀，但遠遠談不上絕色。

不過，她很年輕。

眉目清純、眼神稚嫩，是內務府剛剛才挑上來的。送到皇后那裡，想來也沒多少時日。

可皇后卻偏偏要將她送給華妃。

那是電視劇中呈現的，皇后與華妃的第一場博弈。二人言笑晏晏，但對話間滿是火藥味，你來我往地嗆著聲，彼此都不肯認輸。

明面看，是為福子的去留。

一個拼命要送、一個拼命拒絕；一個暗懷鬼胎、一個見招拆招。

人物關係便藉著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丫頭，被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事實上，福子沒有一句臺詞、也沒有一個特寫，舉手投足間滿是拘謹和膽怯——像個任人擺佈的玩偶。

所以，皇后應該不指望她去分寵。

這樣明目張膽塞過去的人，華妃自然會加倍提防。靠近皇上並獲寵的機率，微乎其微。就連打聽內幕傳遞訊息，都不一定能做到。

依我看，皇后這步棋的最主要目的，不過是噁心噁心華妃，給她找點不自在。

兼有施展權力的意思。

本宮是皇后！本宮賞你的，喜歡得拿著，不喜歡也得拿著！

福子跟過去，不可能會有好日子過。

華妃勢必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即使不變著法兒來折磨，也會漠視其存在，斬斷一切向上攀爬的途徑。

換言之，福子不過是個炮灰罷了。

但她沒有選擇的權利，皇后讓她跟著華妃，她就必須跟著華妃。哪怕明明知道，翊坤宮會是吞沒自己的刀山火海。

果然，一行人剛剛出了景仁宮，福子就被頌芝狠狠教訓了一通：“去去去！憑你也配站在娘娘身邊？後邊去！”

福子唯唯諾諾，默默跟在隊伍最後面，並不敢表露半分不悅。

和她一樣的小宮女，在宮中比比皆是。

一入宮門，生死命運，便都由不得自己了。哪怕循規蹈矩不做壞事，也不見得能好好活下去。

2

福子第三次出場時，被皇帝注意到了。

正是晚膳之際。

皇帝在皇后那邊掃了興，便施施然往翊坤宮而來。進門時，不禁被站立在旁的小宮女福子吸引，腳步停下，還搭了幾句話。

“你是新來的？”

“是，奴婢是皇后娘娘指派過來侍奉娘娘的。”

“長得還算清秀，配在你（華妃）宮裡伺候。多大了？”

“十七。”

“十七，真年輕啊。朕記得你（華妃）剛入雍親王府的時候，也是十七。”

講到這裡，話題一轉，注意力又回到了華妃身上。給人的感覺，倒不像是皇帝看上了福子，而是因福子的年輕觸景生情，想到了與華妃共度的許多美好時光。

但這卻是一個楔子，以及某種心照不宣的暗示。

畢竟後來的頌芝、浣碧，也都是從一句不鹹不淡的聊天開場，而後被大豬蹄子惦記上，有了從宮女轉為妃嬪的希望。

不同的是，頌芝從了、浣碧拒了。

那應該算是福子一生中的高光時刻了。

因為大部分宮女終其一生，都沒被皇帝認真瞧過一眼。若再誇讚幾句，簡直能叫人歡喜雀躍，暗暗產生些不可告人的渴望來。

而這，應該也是華妃動殺機的最重要原因，“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所以她藉著頭髮被扯痛的由頭，乾乾脆脆地處置了福子。

丟進井裡去！

還可以藉口說她失足跌落，反正人證物證全無，誰敢去查寵冠六宮的華妃娘娘？

當時的年氏一族，也正處在烈火烹油鮮花著錦時。即便查出真相，皇帝也不會因一個宮女而向華妃發難。

3

福子是一顆真正的棋子。

人形的棋子。

造物主讓她做了人，卻將一切自主權和選擇權都收回。從入宮開始，便渾渾噩噩任人擺佈，完全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

最後一次被人提起時，她已是泡在井水中的屍體，被甄嬛無意中瞧見……

這一眼，將甄嬛嚇得魂飛魄散，從此懂得了後宮險惡，再不敢貿然行事。

乃至刻意裝病避寵，先躲在暗處悄悄觀察，才敢緩緩試探、慢慢得寵。認識不那麼深刻的沈眉莊，則成為同批秀女中第一個獲寵之人，又早早顯現鋒芒，得到皇帝的肯定和讚賞。

所以得到協理六宮之權後，華妃便篤定心思要對付她。正應了那句話，“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從這個角度來看，甄嬛應該感謝福子。

她的死亡撕開後宮一角，將華麗的袍子一把扯下，露出了滿地蝨子。而那些不堪入目的東西，則讓甫一入宮的天真少女得見陰暗面，提高了警惕心和防備心。

於甄嬛而言，這是幸事一樁。

而福子的一生，五張截圖就能概括了去。

她的死，應該也沒有幾個人會在意。

一個小宮女罷了，無足輕重、

訊息傳回家，父母姐妹大概會狠狠哭一場吧。但哭完了，也只是領回屍首，再拿一筆可憐巴巴的喪葬銀子，便有意無意地，將她慢慢忘記了。

沒有魏瓔珞那樣的妹妹入宮追查，她的死因會永沉大海，成為不起眼的宮廷疑雲。

三五個月，就會被人悉數忘盡。

這是小人物的宿命。

甄嬛的宮鬥之路，卻剛剛拉開帷幕。往後的故事裡，還充斥著無數的殺戮和慘死。

福子是《甄嬛傳》中第一個領盒飯之人，卻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往日看劇，只為主角的悲歡而悲喜，配角彷彿只是工具人，或推動情節發展、或展示主角性格。她們的悲歡離合，則很少會被觀眾考慮。

只有浣碧、流朱那樣的大丫鬟，才會被記住、被感慨、被憐惜。

這也是宮斗的殘酷之處吧。

被改寫命運、被殘忍對待的，不僅僅是皇帝的女人，還有無數個如福子一般的無名小輩。

她們沒留下姓名，不存在任何記載，如水滴蒸發，無形無影，恍若從未來過。

風吹過來，沙沙作響。

那座偌大宮殿的水井處、池塘中、宮門處、甬道上……或隱隱約約有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