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
約翰·馬爾頓,一個活躍在18世紀初的歐洲庸醫,是第一個將縱慾定義為一種疾病,併為這種疾病提供治療方法的人。他撰寫了一系列的小冊子,反覆論述縱慾之害,然後用大量的篇幅推銷自己的產品。
他的這種思想,持續了近200年,到18世紀末,一個名叫所羅門的江湖郎中利用大眾的這種焦慮情緒,買了個醫學博士文憑,出版了一本《健康指南》,為縱慾這種不治之症提供“治療方案”:他發明的所謂“基列藿香膏”。
這本書有多火呢?在當時那種環境下,就印了10萬多份,一直出到了第64版,所羅門的生意越做越大,成立了公司,每年花在營銷上的費用就是普通工匠年工資的一百倍,賺得盆滿缽滿。
他的確是個奸商,抓住了人們內心的恐懼,然後以此牟利,一旦什麼東西被說成“是病”,作為人的我們都會驚慌失措。
那麼,生在現代這個科學的社會中的我們,情況有所改善嗎?我們“科學”地認知了縱慾問題,瞭解到人體的生理結構,不再被庸醫坑騙,會感到更加輕鬆嗎?
很多人都感覺到,其實我們在這方面的壓力,反而是在不斷增大的:因為今天的社會都是鼓勵人縱慾的,而其核心邏輯還是要掙你的錢,雖然賣不了給你“強身健體”的基列藿香膏,但它們卻可以賣給你無數多種讓你很爽的東西。
縱慾這個東西,就像水壩大閘,一旦開閘就很難收得住,而且往往是泥沙俱下,所以只要稍微給點暗示,就能把人弄得分不清東南西北,沉淪其中。
不少人都會發現,縱慾之後,整個人自律的防線都會全線崩塌,暴飲暴食、無節制地打遊戲追劇看電影、熬夜——這裡我插一句,其實很多時候縱慾造成的身體損傷也更多的來自這些地震過後的“餘震”。
而當你整個人沉浸在這樣的氛圍中,再加上廣告和媒體的刺激,自然也就進入了消費主義的圈套。現在整個消費社會都在告訴我們買買買,買更新的,買更多的,你可曾見過任何一個媒體上宣傳的東西是在告訴你少買?最近一段時間,我們也都很少提所謂“勤儉節約”了。
所以,商家和資本一直在變著法兒的使壞,而且其圈套是越來越大,局是越來越複雜。
衝突與神話正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幾乎每個人都會縱慾問題高度關心,我們處在三種力量的衝突中:一方面,科學告訴我們可以適度縱慾,但也不提供給我們任何價值觀的引導,讓我們無所是從;另一方面,消費主義又以一種非常迂迴的策略,變著法兒的鼓勵我們縱慾,我們跟著它跑,但總感覺身體吃不消。
而第三種力量,便是人的一種本能的超越性追求,雖然很多人並不相信中醫,也沒有宗教信仰,但在思考健康問題的時候,不僅有生理學的考慮,還有很多神秘主義的思維:我縱慾之後,身體“虧損”了,休息休息,吃點好的就能“補”回來嗎?感覺“身體被掏空”,這一掏,會不會造成永久性的損害?就像一個彈坑一樣,雖然我能用土再填上,但畢竟不能恢復原初的生態。
這種在大多數人看起來神神叨叨的思維,其實是全人類共有的,你很難在英語、法語等歐美國家的語言裡找到類似“家長”或者“孝順”這樣的帶有濃烈的血緣宗親以及政治含義的詞,但世界各國,不僅限於亞洲和歐美,即使是某個非洲原始部落的語言裡,你都能找到類似“上帝”這樣詞和概念。
有的人可能很納悶兒,我們中國哪有上帝這個概念?其實你去認真翻一翻《尚書》和《詩經》你會發現其中的的確確有“上帝”這個詞,比如尚書裡說“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其克相上帝,寵綏四方。”
在甲骨文裡,上這個詞是可以和天、大這兩個詞通假通借的,而所謂帝的意思,是果實,是開花結果,傳統的中國人拜祖祠,並且只有族長能進祖祠去祭拜,所以我們信的神其實就是所謂“祖先神”,當初傳教士用“上帝”這個詞和英語裡的“heavenly god”互譯,是非常準確的。
我講這些東西是為了什麼?無非是想證明一件事:對超越性的追求,是人類的共有思維,我們總是在找這樣的概念,如果你看過赫拉利的《人類簡史》,你也會深深的明白,當今世界的錢、國家、人權等概念,其本質也是類宗教的,並且是基於一種概念的構建。
而我們現代人的難題在於,我們所構建的這些東西,科學也好,自由的觀念也罷,這些東西藥效太弱,根本治不了我們的病,我們今天的觀念,其實都來自於啟蒙運動,伏爾泰、盧梭和康德許諾我們:大膽運用人的理性,發展科學,必將創造一個美麗的世界,但世界發展到今天,我們發現自己反而高度焦慮,同時感到高度虛無,世界也貌似並沒有更好到哪裡去。
現在我們所談的東西,貌似和“縱慾”這個主題已經隔得很遠了,但聰明人早就明白了其中的邏輯:現在人的縱慾難題,根植於我們這個無信仰,從而讓人像浮萍一樣,找不到依託的,令人高度焦慮的社會。對這一切,我們能做的,其實很少。
不過,縱慾這門生意,還是會如火如荼地做下去,它張開自己黏糊糊,軟綿綿雙臂,將所有人擁入自己的懷抱,然後將其窒息而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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