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上一年級的時候,我媽曾經斷言我以後是上不了大學的。
那個時候的成績可以用“一塌糊塗”形容,我曾將其歸咎為年齡太小。但我那親愛的母親大人不這麼覺得,在她那關於學習這件事過於久遠的記憶裡,成績不好等同於懶惰、不努力。
當時的班長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長得好看,成績又好,每次家長會都是學生髮言代表。最致命的是,她媽跟我媽還是老相識。開家長會就成了我的噩夢,因為每次回家,我都要面對她的沉默。
到現在我還覺得,一個人發表不滿,最有力的不是語言,而是沉默,是比鞭子還要傷人的冷暴力。就是這種壓抑的沉默,讓我一邊懷念著更小時候遭受的板子,一邊戰戰兢兢地數著距離長大的日子。
四年級的時候,我突然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之前怎麼都看不懂的加減乘除像喝水一樣湧入我的腦中。老師打滿A的作業、一張張90+的試卷,還有口頭作文比賽的二等獎證書……我興沖沖地跑回家,她卻只是簡單地掃了一眼,就把證書放到一邊:“我聽你們老師說了,本來再堅持一會兒還能拿個一等獎……”
我想一定是我做得還不夠好,才會讓她轉身前的表情看著那麼失望。落日的餘暉落在院子裡的青苔上,我的童年就此遠去了。
不再需要別人提醒,每天放學了,我就自己搬一張小凳子坐在床邊靜靜地寫作業。有時候聽著窗外嬉鬧的聲音,腦海裡就會浮現那天的背影。我的名次越來越靠前,直到佔據年級榜首。
我並沒有鬆一口氣,我知道她一定還不滿意,我需要考上重點高中。繃著緊緊的一根弦,我順利地以第一名的好成績考上當地的重點高中。無數次的第一名讓我重新建立自信,直到高中生活的到來。
理科思維明顯處於劣勢,卻還是聽從家人安排選擇了理科。在重點班裡每天過得小心翼翼,連最愛的語文課也逐漸失去興趣。我永遠忘記不了從課代表手上接過打著“58分”物理試卷的那一刻,從前建立的世界轟然倒塌。
我迅速把卷子塞到抽屜裡,拿出課外書假裝毫不在乎,心臟卻難受得幾乎揪到一塊去。我變得越來越不愛說話,陷入了自卑與自負交織的漩渦中無法自拔……
大二那年,學校有個全國性課程比賽的海選。有個聲音一直在試圖勸我放棄:優秀的人那麼多,怎麼能輪到我呢?即便那門課我的績點是班上第一。每當我拿出資料想複習的時候,那種自卑就像錘子一樣一重接一重地敲在心上,努力的慾望瞬間煙消雲散。
我開始陷入無比瘋狂的焦慮。看著身邊的人學習、科研、參加各種競賽,他們越往前走,我覺得他們的世界愈加遙不可及。有一天晚上因為社團工作沒有去學習,我在床上輾轉反側,一種難以名狀的罪惡感一直從心底冒出來,有個聲音在腦海裡揮之不去:“你為什麼不能再努力點?”連不夠努力也成了自我指控的緣由。
有一次回家,大人們在談論孩子教育問題,我開玩笑地說:“媽,你以前對我打擊挺大的。”
我媽笑著說:“那還不是為了防止你驕傲。要不是我的督促,你能考上大學嗎?”
我笑著說“是啊”,眼角卻有股難以抑制的液體試圖噴湧而出。我沒有告訴她,因為她的打壓式教育,我這些年苦苦尋覓認可,一直生活在別人的陰影之下。
有句話說得挺好,“被打擊的孩子,不是更強大了,而是更硬了。軟則韌,硬易折。”
我所渴望的,早落在了年少的沉默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