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數清世界最繁忙十字路口的行人數量?人性對規則的故意破壞
澀谷八公口,以“忠犬八公”雕像為標誌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在十字路口,你能見證人性的各種選擇,他們因何而奔波?有些人覺得,當然是為了利益,也只能是為了利益;當利益就在眼前時,人群便會為此停駐——澀谷八公口無視紅燈橫穿馬路的行人,也見證了制度的蒼白和人性的難料。
“所以……小風,老規矩,幫爸爸數數有多少人。”聽筒裡那個非人類的聲音說道。
在同名影視小說中,也描述了那個埋藏在秦風意識深處的故事:父親給他一根棒棒糖,讓他數走入銀行大門的人數,誰知貪玩的他被街邊的電動遊戲機吸引了注意,回過神來只能再數一次10分鐘內進門的人數,以此估算2小時內的人數,粗略報給了父親。
誰知到了夜裡,父親卻被警察帶走,留下自己和不久後因病去世的母親——小孩子的無心之失,卻能牽起秦風對父母親的雙重愧疚,Q要秦風跳出“人性的弱點”,以“神”的高度審視人性。
第二次,他數錯了,因為行人還是會在紅燈亮起後橫穿馬路,這就是人性對規則的無視與肆意破壞。
(秦風)“燃起怒火的眼睛盯著那幾個大搖大擺穿梭於車流中的小夥子,那一瞬間,他是真切的感受到胸口有一團火在灼燒,不是因為哪幾個不守規矩的人讓他前功盡棄,而是憤怒於他們對規則的破壞,憤怒於他們破壞規則後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那一瞬間,他甚至想親手製造一點代價。”
忠犬八公雕像
對於這種不守規矩,毫無公德心的人,相信大多數人都曾感到憤怒,但憤怒歸憤怒,想和做之間,還是隔著很長一段距離的。嘴上教育和罰款是可行的,但如果伸手將犯規之人推向車流,這種事肯定也超越道德底線了,絕不可取。
如何找出動漫人物身上的錯誤?人性對規則的無意破壞
秋葉原的Cosplay大巡遊,夾帶了金田一和葫蘆娃的梗,同樣笑料百出,這裡的答案也摻雜著出題人(姦殺犯)的“惡趣味”,有很多人說“36D”這個謎底體現出唐仁的油膩,可如果沒有他看似“誤打誤撞”的思路,秦風要如何一步步接近真相?
小說中:這裡出現了一段英文和日文提示,日文是一句在日本家喻戶曉的古諺:“弘法大師亦有筆誤之時”,英文則是電影裡出現的那句“想想那些與你擦肩的人”。
“弘法大師”:其實是空海和尚的諡號,他曾遠渡重洋專門到中國學習了“唐密”,回到日本成為了真言宗(“東密”)的創始人;除了佛學方面的造詣,他的漢學和書法造詣也如巍峨高塔一般,令人歎為觀止:他編寫的《篆隸萬像名義》,是日本第一部漢文辭典;他還被尊為日本的“書聖”,他的書法在日本的地位猶如王羲之之於中國。
京都的高雄山寺、東寺,和歌山縣高野山的金剛峰寺,都留有空海大師的遺蹟,它們作為世界文化遺產被傳承了下來,迎接世界各國遊客的瞻仰。
陝西西安的青龍寺 :空海入唐求法之處
兩句話合起來,提示是:從你擦肩而過的人之中,找出錯誤的數字或字母組成謎底。
小說中,主角團找的是這三個著名的動漫人物:穿著“3”號球衣的櫻木花道(應是10號),額上紋著“六”的我愛羅(應是“愛”),以及不該有大胸的仙女座聖鬥士瞬,這裡要重點解讀一下——
80、90後肯定對一襲綠髮,穿著玫粉色聖衣的瞬印象深刻,一是因為他跟冰河都是少有的走“優雅路線”的青銅聖鬥士,他的性格比冰河更為柔弱,更加善良,在一眾三五大粗、頭腦簡單的聖鬥士裡十分顯眼,他這種男身女相的矛盾特質,還可以同時吸引男生和女生人群,彌補了我們童年時期對於異性的憧憬。
二是因為他“美強慘”的人物設定,曾被冥王哈迪斯選為自己在人間的肉身承載器,加上與哥哥一輝無止境的“相愛相殺”,也是《聖鬥士》整部作品中的重要看點。從海中到陸上,再到天堂和地獄,選擇與哥哥一同沉淪,還是無私地救贖他人,解脫自己,這是一個問題。
當時扮演瞬的,是一個有“D”罩杯的美女,而瞬是個男的,就算胸肌發達點,也不會達到“D”的程度,所以這是錯誤的。
回到謎面,那句“弘法大師亦有筆誤之時”的出現,仍然是Q在暗示:如果說闖紅燈的行人是修養不夠,那麼如空海大師這般知識淵博、修為深厚的高僧大德,也會有錯漏之處。
如果說闖紅燈的行人,是對規則的蓄意破壞,那麼寫錯字的空海,就是對規則的無意破壞。世界上多的是無意之間犯了錯,卻沒有被糾正,更沒有付出代價的人。
巴黎聖誕集市上的酒神(迪奧尼索斯)面具
影片中,野田昊乘坐直升機想要快速到達目的地,也被以“犯規”為由罰出局,也是一個Q憎恨“規則破壞者”的體現。
Q認為:從平民到帝王,從竊賊到大師,人性和法規從未可靠過,因為這兩者的漏洞防不勝防,所以他們想要建立“新的秩序”堵上這些“漏洞”。可人性不就是因為“漏洞”而得以釋放的嗎?人們吃飯、喝酒、跳舞、社交,並在“非理性的狂歡”中創造了藝術。
所以“非理性”也是無法完全扼殺的人性的一部分。蓄意的惡行就不多說了,它們應該受到法律和道德的制裁和譴責,可無心之舉應該還是可以被原諒的吧?
由此可見:Q對規則的偏執,早已走火入魔。
他們不會體恤什麼“人情人性”,為了實現他們所謂的“公平”,已經到了冷血殘酷的程度。
《妖貓傳》中空海與白居易
小說中極具文化底蘊的猜謎、找錯遊戲,一個個日本的重要文化符號,在影片中被無情刪減,變成了單純回憶數字+猜測胸圍的油膩橋段;也難怪唐仁被很多女性觀眾罵慘了,也許他應該向陳導索要“精神損失費”。
如何在世界最雄偉的地下排水系統救人?人性的變向,可能由籌碼決定
小說中的概念圖
以一個“壞人”的命換兩個“好人”的命,是正當的、符合道德的嗎?
這樣的道德兩難問題其實很多,除了最淺顯易懂的“電車難題”,再介紹一個關於“恐怖分子與定時炸彈”的難題:
恐怖分子將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藏在你的城市中,並且爆炸的倒計時馬上就到零了,正好警方抓住了一個知情者,他知道炸彈的“確切埋藏地”,那麼你是否會用酷刑來獲取情報?如果他毫無反應,你是否會利用他的妻兒來“強迫”他開口?
在這裡,“罪犯”村田昭將迫使秦風做出這樣“兩難”的道德選擇,誘導他親手殺人。
龍Q館作為現今世界上最大的地下排水系統,擁有東京最宏偉的地下建築結構體,從斷崖上俯瞰蓄水池,巨大的高差令人心驚——接下來堪稱本片最有衝擊力的一段,也是我認為的本片“高光時刻”。
一段詭異的口哨聲後,村田昭現身,他掀開帽衫,露出一張陰冷粗糲的臉,一雙帶著紅血絲的鼓脹雙眼,還有胸前的定時炸彈,他一定為這一刻長久等待並自我折磨了許久。
他想讓秦風做出選擇,審判自己的罪孽,宣判自己的死亡……這樣才能解救蓄水池裡的兩個人:唐仁和小林信奈。
倒計時很快由兩位數來到了一位數,觀眾們的呼吸也被緊緊揪著——
鏡頭先是俯拍秦風的背影,他伸手往前,村田昭落下;再用一個仰拍的鏡頭展現秦風站在高臺上,不安地向下窺看的場景。
在數秒鐘內,時間伴隨著這首慢節拍的BGM,變成了果凍般凝滯的半流體,3秒後,他的肉身砸到堅硬冰冷的地面,血花綻開,一朵妖冶的紅色大麗花。
唐仁從深淵底部朝上看,一臉錯愕,來到現場的田中直己等一行警察也驚呆了。
秦風帶著慣性向下望去,深淵和村田昭用塞壬般的誘惑呼喚他——
“和我一起放棄抵抗吧,反正一切抵抗都是徒勞的。”
這大概是村田昭最後的心聲,也許在他下墜的那幾秒,腦袋中“走馬燈”閃過的,都是他的越南私生女;200萬美金就讓看起來桀驁不馴的他,甘心捨棄生命,當一枚Q的棋子,去陷害秦風,逼秦風入夥。
“沒有人會是不幸的,當平等來臨的時刻。” (No one is luckless, when comes the fairness.)歌詞中這麼寫。
瘋狂、病態、偏執的村田用死亡迎來了他所謂的“平等”,但那是一種悲涼的無可奈何。不到別無選擇的時刻,他不會將自己的生命獻祭給黑暗。
200萬美金,不僅買斷了村田昭的性命,更買斷了他對秦風的善意。
光明還是黑暗,殺人或是救人?實現“公平正義”,需要神性和獸性的融合
如何實現“公平正義”?
村田昭在一開始向主角團提問時,正確答案是秦風的“公平正義需要犧牲”。
也就是當公平無法一時難以實現的話,不必去切分物品,殺幾個人就可以了。Q將自己視為“神”,以此來審判世間的惡與不公,可是當每個人都將自己視為“道德的準繩”時,誰又能保證絕對的公平呢?
《唐人街探案》的前兩部,都提到了《道德經》之中的話語。分別是“道可道,非常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而在本片開頭,也有一句:“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
韓鵬傑在《道德經說什麼》中寫道:“道”就像軌道一樣,沿著軌道走就是有“德”,走出了軌道就是“失德”。如果每個人都用自己一套所謂的“道”來衡量他人,怎麼他自己肯定是最有德的那個人。
一切以自我為中心的審判,必將導致進一步的“不公”。
警官田中直己與秦風
村田昭設定的三重關卡,看似在考驗主角團的智力、體力和魄力,實際上藉由這些考題,Q是在向主角團們展示自己的肌肉——對秦風過去的瞭解,操縱人性的可能性,以及極端情況下為了“公平”讓一條生命犧牲。
這是一種世界觀、價值觀的“反向滲透”。
看似破解難題、掌握主動權的是主角團,實際上不過是Q的草蛇灰線、誘敵深入而已,從一開始“設局”讓唐仁和秦風來日本查這個並不難解的案件,到影片的中期主角團跟著村田昭屁股後面跑,最後被陷害,主導權一直都在Q手上。
Q給出了選擇:光明還是黑暗,殺人或是救人,全在秦風的一念之間。
Q常常扮演“神”裁判他人,於是在龍Q館,他們也想讓秦風試試“扮演神”的滋味……萬幸的是,面對Q的誘惑,秦風及時被唐仁一聲“老秦!”喚醒,避免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錯。
陳思誠將“龍Q館”設定為秦風內心掙扎最激烈,他和唐仁的“至暗時刻”降臨的地方,也是一種“屠龍少年是否會被深淵吞噬”的發問,這裡無論從外觀還是核心上,都是“深淵”的代名詞。
本來這段戲在中國用綠布拍過,陳思誠覺得效果沒出來,還是回到東京,讓染谷將太重拍了一遍,他非常敬業地配合了。他墜落的場景在片中展現了兩次,此片在美國也被評為R-18等級。
“善”會以不同的面目出現,有時包裹“善”的是醜陋的外表,如《巴黎聖母院》的卡西莫多,有時包裹“善”的是粗鄙的言行,如《水滸傳》裡的魯智深,有時包裹“善”的是凌厲的言語,如你那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媽。
就是因為有唐仁這麼一個渾身充滿了江湖陋習的表舅在一旁拼死相護,偵探秦風才能來去如風地穿梭於魚龍混雜、險象叢生的唐人街;唐仁的“灰色”,化解了秦風“非黑即白”的價值觀,讓秦風擁有了“人性”,他才能在這複雜的世間存活。
高高在上的“神性”難以調和現實中的“不公”,肆意妄為的“獸性”又為文明世界所不齒,於是“神性”與“獸性”的調和誕生了人性;
存在迴旋和改良餘地的“人性”才能平衡是非黑白,最終實現相對的公平正義。
坦然接受黑暗的存在,允許我們的內在有一些“灰色地帶”,保持真實,我們像秦風一樣“on my w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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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不管這本影視小說多麼有理有據,陳思誠作為一個電影導演,他是要為成片效果負責的,在規定時間內說清楚自己想說的故事,是他的分內之事。
寫這篇文章只是替他惋惜,所謂“愛之深,責之切”,如果不是“真愛”,我也不會在影片上映後這麼久,再認真談論這部電影。
(實際上,上一篇《唐探3》的文章結尾時,這篇文章也寫了一半,不過感覺整天讓這部電影的情節在腦海裡打轉,實在有些累,於是我在19天之後才完成了這篇稿件)
因為對小說內容做了錯誤的取捨,導致《唐探3》賺了40多億票房,卻輸了口碑,這場蝴蝶效應預計還會波及《唐探4》,讓一部分人止步於電影院外。
希望陳導吸取教訓,深入瞭解現在觀眾走進電影院,到底期待看到什麼。再把唐仁破案的部分在第四部“還給他”,別再讓他成為一個可有可無,只會插科打諢的角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