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嘉 編輯｜漆菲

當喜劇演員澤連斯基兩年前贏得烏克蘭總統大選時，他曾承諾，要就烏克蘭東部問題與俄羅斯總統普京進行談判，結束至今已持續七年的頓巴斯戰爭。

上臺初期他確實釋放出不少積極訊號，外界一度對這位政治局外人帶領烏克蘭擺脫自2014年以來陷入敵對狀態的俄烏關係抱有期望。但最近，烏東地區的和平前景再次黯淡起來。

今年3月以來，頓巴斯地區局勢緊張的訊息屢次傳出——俄羅斯方面警告戰火“一觸即發”，指責基輔有意採取敵對行動；烏克蘭雖承認該國東部局勢惡化，但強調情況完全可控。

外界認為，這輪矛盾爆發源於澤連斯基宣佈嚴厲制裁烏克蘭親俄政治領袖、普京密友梅德韋丘克。此外，自美國總統拜登入主白宮以來，烏克蘭對俄羅斯明顯提高了聲調，在指責俄方的“侵略行為”時語氣更為尖銳，並表現出其對歐洲大西洋一體化的野心。

烏克蘭制裁普京親信招致報復

近期，烏克蘭採取了一系列措施，以清除俄羅斯在當地的影響力。

烏克蘭東部地圖，藍色為親俄武裝控制區域，他們同時控制了這一部分的俄烏邊境線。

先是在1月，烏克蘭開始實施一項推廣和支援烏克蘭語的新法律，要求在服務業、電商領域，比如在餐館和商店結賬和購物時，交流必須要使用烏克蘭語，以進一步減少俄語在烏克蘭的使用。

2月2日，澤連斯基下令關閉梅德韋丘克名下的112烏克蘭、ZIK、NewsOne等三家電視臺，指其為克里姆林宮宣傳和服務。這三家電視臺的播出許可遭吊銷、資產被凍結，目前已經停播。

此後，烏克蘭國家安全與國防委員會2月19日宣佈，將對包括梅德韋丘克及其妻子在內的8人以及19家實體實施制裁，制裁原因包括這些個人和實體涉嫌資助恐怖主義——烏東地區的親俄武裝一直被烏克蘭政府認定為恐怖組織。

該委員會秘書丹尼洛夫表示，制裁根據烏克蘭總統令實施，為期三年，制裁立即生效，梅德韋丘克及其妻子的所有資產被凍結。此外，執飛基輔至莫斯科航線的5架客機以及飛機維護公司也在制裁範圍內。

上述突如其來的嚴厲制裁，頗有“打臉”普京的意思。梅德韋丘克是烏克蘭最知名的商人和媒體大亨，也是最大親俄政黨“反對派平臺-為了生活”的聯合主席。他本人與普京私交甚篤，其女兒的教父正是後者。

作為近年來唯一能與普京定期見面的烏克蘭政治家，梅德韋丘克某種程度上被視為俄羅斯在烏克蘭的“耳目”和“傳聲筒”。

普京曾於今年年初表示，可以考慮向烏克蘭提供俄製“衛星-V”疫苗，但需要基輔方面提出請求。作為迴應，烏首席衛生官利亞什科法發表了一則拒絕註冊俄羅斯疫苗的宣告。梅德韋丘克批評說，烏克蘭拒絕 “衛星-V”是犯罪行為、愚蠢至極，應追究犯罪人的責任。

梅德韋丘克在烏東問題上的立場也與普京完全一致，他多次反對美國介入，宣稱烏克蘭已淪為“華盛頓的殖民地”。與此同時，他還公開支援在頓巴斯實行自治計劃，即在烏克蘭境內成立包含議會和政府等獨立國家管理機關的自治區，這招致烏克蘭總檢察院以觸犯“國家政變以及侵犯領土完整和烏克蘭不可侵犯”條款對其提起刑事訴訟。

在兩人2019年7月的一次會談中，普京表示，要想真正解決頓巴斯局勢，烏克蘭政府必須要與東部兩個單方面宣佈成立的共和國進行接觸。他同時對梅德韋丘克稱，俄羅斯將支援所有致力於全面恢復俄烏關係的烏克蘭政治力量。

2020年10月6日，普京在莫斯科郊外會見梅德韋丘克。

當普京在俄烏政治遊戲中的“中間人”遭遇嚴厲打擊，不難想象，基輔與莫斯科的關係自然會陷入緊張。而作為“火藥桶”的頓巴斯地區首當其衝，成了雙方較量和報復的首選目標。

尚未爆發大規模衝突，但對峙加碼

2月底以來，烏克蘭政府軍在頓巴斯地區與東部民間親俄武裝爆發激烈炮戰，造成數10名人員傷亡。隨後社交媒體曝出烏克蘭大規模向東部運送坦克、自行火炮和步兵戰車的影片和照片，引發國際輿論關注。

有俄媒稱，烏克蘭軍隊向頓巴斯地區增派了大量重型裝備和兵力，準備於3月發動軍事行動。然而，烏克蘭《基輔郵報》等媒體援引烏官員的話闢謠稱，烏克蘭領導層充分意識到該國東部局勢惡化，但沒有跡象表明烏克蘭準備採取軍事行動。

到了3月初，烏克蘭東部將爆發大規模戰爭的傳言甚囂塵上，烏東武裝開始宣佈允許預防性打擊以避免烏克蘭的進攻。基輔方面卻強調，對峙局勢尚未失控，駁斥頓巴斯在俄方支援下有意採取敵對行動。

雖然頓巴斯尚未爆發大規模衝突，但小型的擦槍走火依然出現，且軍事對峙於近期加碼。

這意味著烏克蘭問題三方聯絡小組（烏克蘭、俄羅斯、歐洲安全與合作組織）去年7月22日與頓巴斯地區民間武裝達成的全面停火協議遭到破壞，這原本是歷時七年的這場戰爭裡最久的一次休戰。

頓巴斯戰爭爆發於2014年2月，當時烏克蘭東部和南部的親俄勢力要求將該地區——這部分國土事實上掌握在親俄的民間武裝手中——併入俄羅斯，為此與烏克蘭政府軍爆發衝突。2014年5月，頓涅茨克州和盧甘斯克州經公民投票，自行宣佈成立“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和“盧甘斯克人民共和國”，並定期舉行選舉，但一直未獲得基輔承認。

在國際社會的斡旋下，衝突雙方分別於2014年9月和2015年2月在白俄羅斯首都明斯克達成停火協議（簡稱“明斯克協議”），此後大規模武裝衝突得到控制，但小規模交火一直未斷。

同時，烏克蘭和西方一直指責俄羅斯煽動並支援烏克蘭東部分離主義武裝發動叛亂，俄羅斯則稱，這是烏克蘭民眾的自身意願，西方尋求“北約東擴”和策劃顏色革命才是烏克蘭內戰爆發的原因。

澤連斯基為何對俄轉變態度？

澤連斯基2019年4月當選烏克蘭總統時，曾被外界寄予厚望。因為他在競選期間承諾，將就烏東問題與普京進行直接談判。在法國和德國的斡旋下，俄、烏、德、法四國領導人於2019年12月齊聚巴黎舉行“諾曼底模式”四國峰會，就烏東地區年底前全面停火、俄烏交換全部戰俘、繼續履行明斯克協議等問題達成一致。

2019年5月27日，澤連斯基就任總統後首次視察地區，便選擇在了戰火未熄的頓巴斯。

隨後，烏克蘭與烏東民間武裝於2019年12月29日全面交換戰俘約200人，同年12月30日俄烏兩國簽署天然氣過境運輸合同，釋放出不少積極訊號。

然而，由於俄烏在烏東問題上立場始終相悖，導致圍繞該地區的談判難以推進。

比如，澤連斯基多次希望修訂明斯克協議的內容。他表示，只要分離武裝繼續在烏東地區“非法存在”，關於自治的投票就不可能進行。普京則堅稱，烏克蘭政府只有先將選舉權以及更大的自治權交給烏東地區，才可能收回對俄烏邊境的管控。

美國智庫大西洋理事會烏克蘭版編輯彼得·迪金森(Peter Dickinson) 3月18日撰文稱，從尋求與莫斯科對話到採取制裁行動，澤連斯基轉變的原因簡單來說，是他太晚意識到與克里姆林宮尋求共同立場是徒勞的。

文章指出，在澤連斯基任期的第一年半中，他向莫斯科做出了許多讓步，包括從烏東前線戰略要地撤軍、採取措施限制軍方對俄羅斯襲擊的反應能力；同時，他有意識地試圖透過運用模稜兩可和委婉的語言來描述衝突，以緩解緊張局勢。

但俄羅斯並未對這些“善意姿態”做出任何實質迴應，相反採取行動加強對烏東地區的控制。其中最受關注的一項舉動是，自2019年4月起，頓巴斯地區的居民可以透過簡化程式成為俄羅斯公民。俄羅斯強調，出臺這項措施是出於人道主義的動機，但烏克蘭和西方將其目的視為確保俄羅斯對這兩個地區的永久影響力。

“俄羅斯的行動讓澤連斯基意識到，他的魅力攻勢毫無意義，烏克蘭應該全力追求與歐洲大西洋一體化。”彼得·迪金森稱，“澤連斯基汲取了慘痛的教訓，即普京根本不想與烏克蘭實現和平。”

烏克蘭欲聯合美國對俄施壓

在烏東地區局勢不斷升級的情況下，五角大樓3月1日宣佈，美國將向烏克蘭提供武器和訓練支援，軍事援助總價值為1.25億美元。這批援助不包括“標槍”反坦克系統，主要用於採購2艘巡邏艇。

五角大樓還稱，如果美國政府確信烏克蘭國防改革取得重大進展，那麼國會2021財年批給“烏克蘭安全援助倡議”剩餘的1.5億美元資金將劃撥到位。

之後，美國國務卿布林肯3月11日在眾議院外交事務委員會的聽證會上宣佈，美國打算在安全、經濟及促進民主等方面加強對烏克蘭的支援，並致力於協助烏克蘭應對來自俄羅斯的“侵略”，以及解決其內部腐敗挑戰等所有問題。

拜登政府“修復與盟友關係”的承諾無疑給了烏克蘭底氣，澤連斯基開始對俄提高了調門。他在3月16日，即克里米亞公投加入俄聯邦7週年紀念日當天發表了一份措辭強硬的宣告，宣佈打造“克里米亞平臺”計劃，讓克里米亞“迴歸”烏克蘭。

3月18日，普京在紀念克里米亞入俄7週年演唱會上致辭。

澤連斯基稱，七年前，在俄羅斯的操縱下，克里米亞舉行了一場結果被人為更改的假公投，這一公投直接造成克里米亞被俄聯邦“非法吞併”；烏克蘭永遠不會放棄克里米亞，它一定會在盟國的幫助下拿回自己的土地。

雖然克里米亞與頓巴斯地理位置相隔較遠，但其意義密不可分。2014年3月，克里米亞最高委員會和塞瓦斯托波爾城市委員會宣佈克里米亞共和國獨立，並於同年3月16日舉行公投，坐實這一結果。烏東地區的親俄力量在克里米亞公投後爆發過示威遊行，要求舉行類似公投，加入俄羅斯聯邦。示威者屢次與警察發生衝突，加劇頓巴斯地區局勢升級。

澤連斯基這個時候重提克里米亞，既是為了重新對俄羅斯亮明立場，也有博取美國和歐洲支援的考量——即提醒西方，烏東地區可能成為下一個克里米亞。2014年克里米亞危機之後，西方一致制裁俄羅斯作為“懲罰”，這些制裁至今仍未解除。

“幻痛”也被稱為“幻肢痛”，指的是人的肢體被切斷後，大腦會感到被切斷的肢體仍然存在，且在該處隱隱作痛。俄羅斯將克里米亞比作烏克蘭的“斷肢”，並諷稱後者所謂“收復失地”的幻想不切實際。

克里米亞或許已成往事，但澤連斯基顯然期望藉助美國的力量，在烏東局勢上壓制俄羅斯。

澤連斯基1月底在接受美國HBO採訪時表示，華盛頓對基輔的支援具有“特殊重要性”，希望美方加入由俄烏德法四國參與的“諾曼底模式”峰會，並期望在華盛頓的參與下建立一種“新的談判形式”。

2019年12月9日，澤連斯基、馬克龍和普京抵達在法國巴黎愛麗捨宮的“諾曼底峰會”現場。

此外，烏克蘭政府還希望在會上達成一份繞過明斯克協議的新協議。

3月，烏總統辦公室主任葉爾馬克在一場影片會議上宣稱，烏克蘭、德國和法國在“諾曼底模式”框架內製定了解決烏東衝突的“新和平計劃”，且符合明斯克協議的精神，目前正在等待俄方的反饋。

俄方卻對此反應冷淡。俄外交部副部長魯登科迴應稱，他頭一次聽說所謂“新和平計劃”，並稱俄方堅持以明斯克協議為基礎解決頓巴斯問題。俄羅斯總統新聞秘書佩斯科夫也表示，莫斯科沒有收到任何新計劃。

另外，對於新一輪“諾曼底模式”峰會的召開時間，各方說辭不一。

烏克蘭問題三方聯絡小組烏克蘭代表團團長克拉夫丘克3月12日表示，目前俄烏德法四國領導人的政治顧問正在積極籌備預計於4月舉行的新一輪峰會，屆時澤連斯基與普京有可能進行會晤。但佩斯科夫就此否認稱，普京目前的工作日程裡並未包括“諾曼底模式”峰會的安排。

至於美國的態度，仍有待觀察。拜登在執政六天後曾致電普京，據白宮稱，兩國領導人談到了兩國關係的所有問題，並就未來保持透明和協調聯絡問題達成共識。拜登認為，在對俄政策中可以實現相互矛盾的目標。他表示，美國可以在共同關心的問題上與俄羅斯合作，就像延長《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那樣；但就俄羅斯干涉美國大選、“侵略”烏克蘭以及迫害反對派等事宜，他也會對普京進行問責。

拜登近日在採訪中將普京稱為“殺手”，寓示美俄關係進一步惡化。

分析人士認為，拜登至今仍未與烏克蘭政府通電話，所謂的軍事支援也僅僅是援助而已，美國未必願意深度捲入烏東戰局。不過，拜登政府上臺後，隨著美俄關係不確定性的增加，勢必會影響到頓巴斯局勢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