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難就業季:870萬「後浪」覓前程。
文 | 周逸斐 編輯 | 張宇婷
“叮鈴鈴……”凌晨兩點,驟然響起的一串鈴聲,擾亂了紐約2月靜謐肅穆的深夜氣息。也讓醞釀多時、艱難睡去的Whitney一下睡意全無。
拿起手機一看,顯示是來自中國的陌生號碼。Whitney一下反應過來,這時段打電話很有可能是HR。翻身下床,開啟電腦,邊按錄音筆開關,邊接通電話,一氣呵成。“喂,您好,我就是本人”“現在方便進行面試......”
“嘟嘟嘟……”對方電話結束通話後,Whitney徹舒一口氣,也希望把積攢沉久的焦慮感和抑鬱情緒,一併擠出來,隨著肺部濁氣,消散在空氣中。
寫完第10篇面試總結後,已經是凌晨2點50分(北京時間下午2點30分左右),她重新躺回床上,直愣愣的盯著天花板。類似這樣的跨國約面電話,這一個月內已經接到不下20多通了,早就習慣了。
去年秋招,100多份簡歷幾乎石沉大海、群面被刷、終面被卡......這次春招,是她的最後一搏,12小時的國際時差,她必須全天24小時保持備戰狀態,迎接隨時來臨的面試。“也不知道剛才的初面會不會通過”,Whitney感覺心裡有無數螞蟻爬來爬去,煩躁的很。
根據今年4月釋出的《2020應屆畢業生春招求職報告》顯示,今年高校畢業應屆生將達到875萬,有超過7成的應屆畢業生至今尚未簽約,企業對於應屆生的招聘需求規模同比下降了22%。
中中國人民大學中國就業研究所聯合智聯招聘4月釋出的《疫情衝擊下的高校畢業生就業市場—2020年大學生就業力報告》顯示,約55.2%的畢業生未獲得offer,15.8%的畢業生獲得1個offer。
疫情的突襲,打亂應屆畢業生的求職節奏,茫然、焦慮、煎熬,情緒煩躁,“不知道,第二天清晨的Sunny和offer,哪一個先來。”
儘管遭遇“史上最難畢業季”,但這一屆“後浪”們,從未因為突如其來的疫情而消極擇業,也未被疫情衝擊而放棄心中理想。疫情過後,正以更頑強積極的姿態,果敢奔赴職場,謀求更遠大的前程。
消失的「春招」疫情“黑天鵝”,使得往年被畢業生寄予厚望的“春招”幾乎消失了。
“內蒙古昨天出選調生通知了,媽媽要求我一定要報名參加。說考不上沒關係,考上也不強迫必須上班,必須有個保底工作”。王佳琪有些無奈和不解。4月底,父母還十分支援自己“畢業後繼續在澎湃新聞做長期實習生”。
作為體制內幹部和機關單位工作人員後備人選的重點培養物件,選調生也有不小的吸引力。是聽父母的意見參加選調生考試,還是畢業後在澎湃新聞做長期實習生?王佳琪陷入了兩難。
春招之前,她一直在準備北京選調生考試,所以秋招沒投遞一封簡歷。春招期間,她隨手投了幾家網際網路企業。現在擺在她面前的事實是:北京選調生考試失敗,止步於360公司的終面,拒絕“跟誰學”給的春招offer後,她要成為澎湃新聞的實習生。
這是她為在北京找到心儀的工作,做出的最大努力。父親當時很支援她從事媒體工作的想法和規劃,現在出現180度反轉,“或許父母覺得,還是公務員最穩定吧。”
不同於王佳琪抗拒參加選調考試,渴望在北京媒體積攢採編經驗的執念,劉奇奇恰恰是疫情期間“逃離北京”,果斷選擇加入選調生考試的一員。
疫情爆發後,讓劉奇奇頓悟,事業單位才是最穩定可靠的“鐵飯碗”。她毅然放棄了通過長期實習轉正得到的藍色游標offer,年後開始專心準備選調生考試。她自詡,“是一個愛玩,喜歡蹦迪,喜歡一切social場合,是和安靜這個詞完全不沾邊的一個女生。”
“我覺得我屬於北京,北京是我的第二個家,只有北京能滿足我。在奮鬥十年,賺她個年薪百萬”,劉奇奇去年暑假在北京實習時,和舍友放出“豪言壯語”。
雖然父親對她極其寵溺,但女兒留京這件事他極力反對,為此父女大吵好幾次。有一次兩人視訊聊天,因父親隨口提及讓她報考家鄉選調生,最終演變成激烈父女大戰。她邊哭邊向父親控訴,“您無法理解我,您這是在阻礙我的發展!”父女倆破天荒的一星期內沒有給對方打電話。
然而,劉奇奇的想法在年後徹底變了。“不去北京工作了,我要考上家鄉選調”,劉奇奇年後給閨蜜打電話時斬釘截鐵地說。疫情期間,劉奇奇的姨父查出來癌症晚期。“醫生說超不過半年,我姐姐沒法陪床,當時按時復工返京。因為靠她上班賺錢給我姨父治病。而且我姐姐工資原本3W/月,疫情期間發的工資連房租都承擔不起。這兩件事特別影響我。”
身邊人的經歷、身為獨生子女的責任,讓劉奇奇頓悟,事業單位更適合她這種“愛玩的孩子”。“家鄉選調生工資稅後6000+,離家近,開車上下班就行,也不用租房,工資是純賺啊!朝九晚五,多輕鬆。”
在大連理工大學讀研二的宮月覺得,今年的春招和自己“打了個招呼”,就溜走了。從2月份到5月底,她前後投遞了50多家企業。自己在BOSS直聘上給面試官傳送的求職招呼語,大部分變成“已讀”標記,就無下文了。收到的所有面試通知,她都格外珍惜,盡全力去參加。
攜程舉行群面時,北京朝陽區疫情還是二級應急響應。她冒著回家可能被隔離14天的風險,坐了8個小時的火車硬座,從山東梁山縣到達北京。當群面成員的自我介紹完畢後,她預知自己群面要涼,“可以說是海內外名牌高校群英大薈萃”。結果證明,她的直覺是對的。
疫情難住了國內應屆生,給了海外留學生更多“生路”。
春招全部改為線上進行,Whitney面試機會比秋招還多,終於在5月底,收到某網際網路大廠資料分析崗位的offer。在此之前的每一天,都是壓抑與動力並行的煎熬。
沒收到秋招offer對她打擊很大,年後開始,她變得極其敏感、暴躁甚至自卑。因為家裡特殊原因,她想去深圳工作,所以春招投的崗位辦公地點都在深圳。符合要求的企業不多,“我那段時間投簡歷很煎熬,處在求著對方公司面試的狀態,一點骨氣都沒有。甚至我還投了實習都看不上的企業,僅因為感覺自己的經歷對他們有吸引力。”
意識到自己精神狀態不對、面試通關率低都與侷限工作地點有關,Whitney決定必須擴大工作範圍,“調整工作地點後,面試機會比秋招面試機會多,春招結束前,拿到4個offer。”
實習打響求職「第一槍」不同於其他普通應屆生,李繼凡在五年內,以不同專業的碩士應屆生身份參與秋招。第一次,是三年前,以中中國人民大學美學專業的身份;這一次,是以紐約大學marketing專業的身份,終於順利拿到offer。他清楚,這是一份遲到5年的沉甸甸的通知書。
五年前,中中國人民大學哲學本科專業的他,被保送本校美學專業碩士。讀到研二,他才發覺自己不適合學術這條路。特別參加完騰訊舉辦的一場春招實習生群面後,他覺得求職完全沒有想象的那麼容易。
“那場面試在北京大學舉行,我投遞的遊戲策劃崗。真的就是小白一枚,我準備一晚上就去面試了。我那組的學生是清一色的北大清華出身,北大光華管理學院、鬥魚遊戲主播...都是'大神'級別。反正40多分鐘的群面討論,我一句話都沒插進去”。他自嘲被“鞭打的體無完膚”,從面試現場“倉皇出逃”。
研三他拿到去紐約大學讀marketing專業碩士的offer。一年後,他再次迎來人生的第二次秋招,也提前做好了準備。
暑期做藍色游標廣告優化師助理崗位的實習生後,他摸清了Google廣告投放的架構以及內部體系。去年8月底,還未回國,他已經開始刷筆試題、面試貼,篩選允許留學生線上面試的網際網路大廠。
“國外留學生的求職進度非常不同步,有的打算春招找工作,有的畢業後再找工作,也有的不用找工作。我是班裡最早做求職準備的那批人”。
為秋招早早做準備的留學生,不止李繼凡。
Whitney早在去年3月,就開始投遞國內暑期實習崗。好朋友和自己商量好了要去上海實習,計劃以後也定居上海。
慢慢逼近5月,她還未收到一封實習地點在上海的offer。失眠、焦慮、心慌等一系列“求職綜合徵”提前到來。她不再侷限實習地點,開始無限制的海投。
“1.2...5.6...”,EXCEL表格中密密麻麻100多個企業,標記為綠色的單元格,意味收到面試通知。掰著指頭數了數,綠色的僅有10多個。她清楚原因,留學生看似在學歷上有優勢,但是面試機會大不如國內學生多。大部分企業基本只開設線下面試,很少給留學生開設綠色通道。最終在5月底,她收到了位元組跳動的實習offer,她開始擔心即將到來的秋招。
提早做好暑期規劃,成為所有應屆生們的標配。
2019年3月初,馬婧在舍友們依舊沉迷逛街、蹦迪的時候,就已經發力準備暑期實習。她不停的諮詢往屆師哥師姐,和不同學校同專業的閨蜜交流面試經驗,在應屆生求職網刷經驗帖,動態跟進各大公眾號的資訊推送......Taurus的她,喜歡提前做好準備。
致命點在於,那時她根本不清楚自己喜歡從事哪些崗位。
之後,她又投遞了國企單位的宣傳員、報社實習記者、網際網路產品經理等30多個實習崗位。極其詭異的是,自己最終收到的offer都是實習記者崗,碧桂園最終連筆試測評都沒給她發。最後她去了新京報做暑期實習記者。
焦灼的秋招秋招金九銀十。去年9月開始,國內各大廠的秋招按照預期全線開放,阿里、騰訊、華為、位元組跳動、OPPO等30多家公司,都是李繼凡的理想選項。
從9月起,他接連收到面試通知。為了照顧彼此的時間,通常美國晚上10點(北京時間上午10點),是他和麵試官敲定的最妥當時間點。也有協調不開的時候,有一次恰巧趕上返校轉機,凌晨4點,在寥無幾人的異國機場,他看護著兩個大行李箱,坐在冰冷的機場長椅上,準時參加了一場位元組跳動的面試。
三年前,在北大參加的那場騰訊面試,成為李繼凡頭頂的一把達摩克里斯之劍。今年秋招,他至少用4、5天時間準備每場面試,自制“百題冊”,寫面試總結......即便如此,接連不斷被其他“後浪”甩在沙灘上,一直在自己身上發生。
獲得offer的渠道,除了秋招,還有實習轉正。
宮月望著三個鼓囊囊的28寸行李箱,心裡直髮怵。“去年6月份來北京,我只背了一個小書包,拖著20寸登機箱來實習單位報到的”。
可以說,宮月是在秋招正盛期,卷著鋪蓋逃離北京。“當時來實習的時候,我覺得北京這邊高校資源豐富。秋招期間可以邊實習,邊去各大校園招聘會串場,肯定比死磕我們學校的招聘專場拿到offer的機率大多了。”
職場如戰場。剛進這家網際網路平臺公司實習時,第三天便加班到凌晨2點哭鼻子。3個月過去了,晚上11點下班對宮月來說已是家常便飯。一天,她被通知可以晚上8點下班,從不吃晚餐的她,在家附近的呷脯呷脯,點了份雙人套餐以示慶賀。
吃飽喝足回到住處才9點多,宮月不知道該如何支配接下來的空餘時間。以往加班到很晚,她洗漱完就趕快去休息了。突然,她想起來被自己“冷落許久”的郵箱,也不知有沒有面試邀約郵件。前段時間她趁leader開例會的空檔,速速做完騰訊、美團等幾個大廠的品牌宣傳崗位的筆試題。
收件箱空空如也,她也清楚原因。為了不讓領導發現自己的“小動作”,她筆試過程中一直東躲西藏。狀態離線+完全裸考,通過大廠筆試的概率微乎其微。
有實習單位的“羈絆”,自己接下來怎麼參加秋招呢?實習崗位整個專案組只有自己一個實習生。上次她生病請假,還被領導“託付”任務。她想不到既不耽誤實習,又能按時參加校園招聘會的兩全之策。
為何不辭掉實習,全心準備秋招呢?宮月自然想到這個方法。但實習公司在業內是龍頭老大,上週總監給她私下透露,專案組有應屆生HC,但要看她3個月的實習期表現是否合格。雖然宮月對這份工作提不起激情,但是畢竟公司平臺大,職業發展前景樂觀。“要不就搏一搏,通過實習轉正,拿到offer吧!”
各大高校招聘會熱火朝天,她依舊整天被困在公司,處在無休止熬夜加班的模式。她也掙扎過一次,隨即放棄了。
10月初的一個週末,她到中國傳媒大學參加人生第一場招聘會。在某日化品牌宣講會門口簽到時,她偷瞄一眼簽到表上“學歷”這一欄,前面簽到的學生要麼師從國內老名校,要麼海歸留學生。
985、211高校研究生學歷帶給她的底氣,瞬間被暴擊的七零八落。宣講會隨後進行的群面,她那組成員討論的熱火朝天。她甚至能肉眼看到唾沫星來回飛竄。當然,群面她也有一個重要角色——唯一的沉默者。宮月感覺腳下的這幾寸地,燙腳燙的厲害,容不得她繼續呆下去。她決心面試結束後就回去。
她意識到在人才濟濟的北京,自己拿到心儀offer的勝算或許比在學校招聘會還低。這幾天她還打探到,班裡十多個人在校內招聘會簽到了單位,舍友拿到讓她豔羨的國家電力公司offer,天津戶口,14薪,稅前9000,“最誘人的是各種補貼”。
“要連續實習六個月,領導才決定給不給HC(崗位編制),到時拿不到HC,我怎麼辦?”死磕實習單位拿到offer,還是回校參加招聘會,宮月開始搖擺不定。兩週後偶然發生的一件事,讓她一怒之下,毅然辭掉實習,連夜開始收拾行李。
那天,她又加班到凌晨3點,年輕的直系女領導問都不問她獨自凌晨回家是否安全,也閉口不提公司會給加班的實習生報銷打車費。“你先回家吧,文案明天再繼續改。還好公司離你家很近,一會就到家了”。簡直是第一次加班時的情景再現。
冷漠和不近人情,成為宮月辭職的直接原因,“公司平臺好,我也想奮鬥。但也敵不住一位情商低的領導帶來的心靈傷害,我想要的是尊重實習生的態度。”
秋招期間,Whitney大概有一半的時間都沒去準備工作。不是她無需準備秋招,相反她極其焦慮秋招拿不到offer。但自己投遞的大部分企業面試不支援線上,她只能等12月份回國後參加線下面試。
騰訊在紐約設定了秋招線下面試點,她遺憾止步於群面。當時陪跑的好朋友隨手投遞的崗位,卻意外通過群面,進入下輪面試。幫朋友“通關打小怪獸”的同時,她通過一些零星的面試,意識到自己職業規劃出現了“大紕漏”——產品經理和產品運營是兩個不同性質的崗位。
當時自己做暑期產品運營實習生,就是為了產品經理崗做履歷準備。但現在才得知,產品經理崗的應聘者必須具有產品經理實習經歷。
成為「活下來」的幸運兒Sunny總在風雨後,請相信有彩虹。
Whitney清楚,春招如果拿不到offer,畢業後不僅要與自己情況相似的畢業生競爭,而且要應對大量疫情期間失業的職場人士。
她慶幸自己當時調整了工作地點,把自己從絕境中解救出來,在5月21日收穫意外驚喜——自己最渴望得到的某網際網路大廠offer。
王佳琪和劉奇奇最終都選擇參加8月份的內蒙古選調生考試,但是兩人的出發點不同。王佳琪是為了不讓父母難過,劉奇奇是為了有個“鐵飯碗”工作,工資對她來說也十分誘人。父親也主動許諾,考上選調生,就送她一輛新車。
宮月回到學校後不久,在秋招校園招聘會拿到了格力的offer,後來又覺得工資低、格力珠海總部離家遠,放棄了簽約。雖然,她年後遭遇春招的壓力大到半個月暴瘦10斤,月經推遲了兩個月。但幸好趕著春招“小尾巴”,她收到雪球的offer。稅前10000+,在北京,她挺滿意的。
李繼凡秋招收到了OPPO產品經理的offer,春招象徵性投遞了簡歷,但遺憾止步於華為終面,不過他也不在意,OPPO的崗位,他很喜歡。
盲目跟隨師姐投遞碧桂園實習崗的馬婧,在春招前找到自己真正喜歡的工作職位—記者。春招期間,她順利應聘家鄉市級電視臺的出境記者。她覺得,去年暑假收到的都是實習記者offer,冥冥之中已有安排。
(應受訪者要求,本文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