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就是這樣突然，說來就來。

當地時間9日，土耳其宣佈出兵敘利亞，這是繼2016年的“幼發拉底盾”行動、2018年“橄欖枝”行動以來，土耳其第三次跨境敘利亞，打擊敘利亞境內的庫爾德武裝。

駐外僅三個月的我，第一次觸碰到戰爭的痕跡。

第一日：地面在震動 學會分辨炮彈的聲音

對於土耳其這一輪跨境軍事打擊，我其實早有心理準備。幾天前就在伊斯坦布林做了好幾檔分析報道，心裡特別清楚，戰事一觸即發。不過，直到我搭乘最早一班飛機抵達烏法那一刻，我都沒有真正意識到，即將看到的會是什麼。

烏法是土敘邊境城市，離這次土耳其出兵敘利亞的地點阿克恰卡萊只有55公里。越接近阿克恰卡萊，氣氛越凝重，一路不停有土耳其軍車駛向邊境。為了從更好的角度拍攝，土耳其同事賽弗達想要鑽出汽車天窗，趕忙被我拉了下來，安全總是第一位。途經的村落空空蕩蕩，引起了我們的注意。果然，停下車來就聽到村莊裡大廣播聲音刺耳，當地警察局提醒民眾近期不要出門，更不要前往邊境地區，因為戰事正在進行中……

當地政府對媒體還算友好，雖然要求必須本人註冊，才能進入相關區域採訪，但手續非常簡單。烈日下記者同行們一字排開，在同樣是排成一線的攝像機前直播報道，而身後，肉眼就能看到土敘邊境戰鬥正在進行，炮聲陣陣，濃煙滾滾。採訪間隙，時不時有劇烈的炮擊聲，震得地面都在搖晃。

在報道間隙，我們抽空跟各國媒體同行討論，如何通過聲音的不同來辨別炮彈從哪裡飛過來。譬如，颼颼颼颼的聲音，是從敘利亞一側飛來的；轟轟轟轟的聲音，一定是土耳其這邊打過去的。

一直到即將連線直播前，一位媒體同行還在與我們分享他的經歷。當天中午，他和同事們在阿克恰卡萊一個小餐館吃飯，附近不遠處突然遭到炮擊，儘管無人傷亡，但所有人都嚇懵了。攝像說這些的時候表情並沒有很誇張，但他的腿卻一直都在發抖。如果炮彈落下的位置再偏一點點，為我們拍直播的攝像，可能就換人了。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感到有些恐懼，

隨著戰事不斷推進，傷亡人數不斷攀升。

我們接到線報，阿克恰卡萊有平民不幸被流彈擊中身亡，當日將舉行葬禮，立即趕了過去。我們抵達時，葬禮正在舉行。遇難者還很年輕，家人和朋友們都痛心不已。遇難者的同事在胸前貼上了他的照片。對著我們的鏡頭，他還在說，完全不敢相信，頭一天還在一起工作，工位離我不到十米，怎麼突然人就沒了……

去社群採訪，當地區民其實比我想象中平靜，大家並沒有撤離的計劃。“我出生在這裡長在這裡，我不想離開我的家啊。”一位父親的語氣有些無奈，“我只是非常擔心孩子們，可是我什麼也做不了……離開？我們又能去哪裡？”

在當地政府和軍方的要求下，今天的直播點轉移了。因為戰事升級，土方說這裡變得非常危險，無法保證我們的安全。我們二話沒說，乖乖地跟著大部隊一起，撤離到稍微遠一點的地方。

也有媒體不幹，堅持留在他們認為更合適的地點。隨後就聽說，他們所在的地點竟然真的落下一枚炮彈！還好只是一枚啞彈，並未爆炸。只有一位同行受了輕傷。但這個訊息還是給大家帶來不小的心理壓力，當天的直播連線時，所有人都穿上防彈衣，又戴上了頭盔。做直播時，為了給觀眾最好的視角，記者們要背對戰事的方向，這種不安感會隨之放大，你不知道背後在發生什麼。我也不例外，人生中第一次這樣全副武裝地站在鏡頭前。什麼感覺？就是一個字：沉。壓得我呼吸都有些困難。

最後一檔連線已是國內午夜時分，當地也已經天色漸暗，但爆炸聲還在背後起伏。回頭望去，身後是一片曠野，暮色中依稀看到縷縷濃煙，高音喇叭裡的祈禱聲恰在此時傳來，一瞬間，一種蒼涼悲憫的情緒莫名湧出。

第三日：“鏡頭裡面，就是我家”

驅車四個小時多，終於來到土耳其本次出兵的另一個地點，傑伊蘭珀納爾。土耳其國防部剛剛宣佈，土軍已經控制了傑伊蘭珀納爾對面的敘利亞小鎮拉斯艾因。進入這個區域比阿克恰卡萊多費了些周折，即便是出示記者證件，也要被盤問很久。下車後，拿出手機準備記錄時，真的只是比劃了一下，一個荷槍實彈的大兵立刻跑來檢視，我們趕緊誠懇解釋：沒有拍你，沒有拍你，沒有拍你！

媒體拍攝點設在了一個高點，居高臨下，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傑伊蘭珀納爾和拉斯艾因。當天的戰事圍繞著拉斯艾因周邊展開，左右兩側交替有炮彈擊中，悶響後冒出黑煙，此起彼伏。

有一位攝像引起我們注意，他的位置非常好，鏡頭裡可以清楚看到傑伊蘭珀納爾全貌。簡單聊了聊，這才知道，傑伊蘭珀納爾就是他的家鄉。“那棟黃色的房子就是我哥哥家，你能看見嗎？就在那裡！旁邊是一個工廠……不過現在我的家人都搬走了，因為這裡是邊境，這些年一直都不太平。”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很平靜。但是目光卻一直鎖定家的方向，久久不肯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