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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14歲,最小11歲,2021年5月1日,四名吳橋雜技學校孩子在成都商演期間集體出走,引發輿論關注。霸王條款、合同欺詐、演砸了要做500個俯臥撐,每週只有兩節文化課……媒體曝光更多細節。

除了“打罵體罰是家常便飯”、“排不完的演出”,他們還會被大齡雜技演員欺負,使喚洗衣服襪子。雜技訓練危險指數高,去年呼和浩特一雜技演員從8米高“生死輪”墜亡。而疫情影響雜技行業發展,“拿生命換工資”的雜技演員想逃離,卻發現和社會脫節太久,自卑沒文化,肌肉練變形,轉行太難。

“雜技演員只能吃青春飯。一定年齡後身體沒法進行高難度的動作”。

“學雜技就是一條道走到黑,我們很難有什麼退路。”

“失去童年失去學習教育的經歷,長大後遺憾再也補不回來了”。

受訪者參加車技表演

一、吳橋雜技少年出走惹爭議:“血汗學校”潛藏黑色鏈條?

最大的14歲,最小的只有11歲,4名出走的雜技少年,全部來自偏遠山區——貴州省畢節市大方縣。

2021年5月1日,河北吳橋職業技術教育中心4名學生在成都商演期間集體出走,引發社會廣泛關注。

涉事學校自稱公辦身份,免費招生模式涉嫌非法用工,侵犯未成年人合法權益。據學生反映,學校訓練強度大,在學校每週只有兩節文化課。學校中途讓商業演出,損害學生受教育的權利。

5月11日,河北吳橋縣委縣政府已成立由主管副縣長劉秀梅擔任組長的聯合調查組,對校企合作中存在的問題進行調查。

目前,這4名來自貴州的雜技少年已全部由父母帶回貴州家裡。

然而,家長們心中忐忑不安的。按照之前和這所雜技學校簽訂的免費學員合同,他們將孩子帶走,可能會因為合同違約,面臨10萬元的違約金。

這次少年出走事件將雜技演員訓練問題帶入公眾視線。不只是4個孩子坎坷的遭遇,中國更多雜技少年的生存狀態隱藏的問題,校企合作與商演潛伏的黑色鏈條值得關注。

我們注意到,有不少雜技演員都為這四個孩子的遭遇發聲,有些已經退役轉行,有些還在圈子裡摸爬滾打,但是他們不願陳述更多行業狀況。

截至發稿,只有雜技少年吳雨和她的朋友張涵願意和我們聊聊。“居然有人關注到我們這個群體,那我們要說出來!”與此同時,她們不願公佈姓名和影象。

吳雨今年21歲,老家在湖北潛江,8歲時便來到北京學習雜技。“我爸爸覺得現在讀書的人那麼多,也不一定就讀得出。

2008年,父母多方權衡,咬牙拿出一年一萬五千元的學費,將吳雨送到北京雜技團學習雜技,希望她能學一門技術,將來好在社會上立足。

吳雨來北京一年後,父母實在放心不,乾脆來到北京,做著綠化、保潔、保安之類的工作,離女兒更近一些。

雜技以奇、險著稱,要求演員身體有超強的靈活度和柔韌度,演員要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練習,學員的初學年齡常在7-9歲,最大的也不過十三四歲。

很多學齡兒童還在家裡玩耍時,學雜技的孩子每天要在練功房中度過。

早上6點,天矇矇亮甚至摸黑,吳雨就要起床跑步。吃過早飯之後,上午練習倒立,下午三點開始一直到晚上,練習打跟頭等等其他技巧。中午空出來的那2個小時,用來學習文化課。

吳雨說,他們一般沒有寒暑假,如果太長時間不去練習,很可能前功盡棄。

三年練習基本功,之後,吳雨開始進團商演。作為學員的她,每場演出只能拿到100元左右的工資。

她嘆息,在團裡每天有“排不完的演出”,排完了所有動作,團裡還會要求練習新動作,以為節目創新做準備。有時候,動作做錯,或者稍微犯懶,老師就會打罵他們。

“罵什麼的都有,不知道為什麼,教雜技的老師和普通的老師也不太一樣,就特別怕他們。”說到這裡,吳雨已經泣不成聲。

有時候,實在受不了了,吳雨打電話和家裡抱怨,那些“大姐姐”們還會錄音告訴團長。這些姐姐們一般都是進團多年的青年演員。在雜技這樣一個“師徒”關係大於“師生”關係的地方,小演員們經常被使喚去洗衣服、洗襪子、跑腿。“你要是讓她們不高興了,在練功上,她還會體罰你。”

“這沒什麼,肯定會有打罵的,雜技就是這樣,和普通學校裡肯定不一樣。”

吳雨的朋友張涵在一旁說道。

張涵今年18歲,之前上的是河南濮陽一所公立雜技學校,學費全免。

“像吳雨這樣專門想學雜技的人太少了,我們班更多的都是那種家裡比較窮的,又不想讀書,不會讀書,爸媽給送來的,他們真的就像是賣給了團裡一樣。”張涵帶著無奈的語調,補充道。

小雨和張涵是在跑演出的時候認識的。

張涵曾在河南濮陽一個公辦的雜技學校,那時,上當地的水秀舞臺是所有學員的夢想。她也曾離這個夢想很近,在水裡搖曳的身姿所獲得的掌聲讓她“眩暈”。然而,這是生理和心理的雙重眩暈——她怕水。顯然,她不能成功。

雜技裡的生活總是枯燥的,練功苦,工資低。疫情過後,兩位年輕的生命終於忍不住了,都跑了出來,決定單幹。

“魯迅先生不是有句話嘛,貪安穩就沒有自由,要自由就處處是危險。我們現在就是選擇了自由。”就這樣,兩個“出逃”的年輕人聯絡到了一起。

三、混亂的雜技教育市場 “青春飯”後迷惘的未來

“雜技演員真的很不容易!小時候以為學了門手藝好在這個社會上生存立足,結果長大了後才發現只能吃青春飯”。

最近幾日,吳雨一直在關注四個雜技少年出逃的新聞,她注意到,雜技少年面臨著一些類似的困境,比如訓練中遭遇的打罵、教學不規範、學習時間少等。

吳雨說,自己所在的雜技學校,也存在和吳橋雜技少年類似的問題

“每天就只有兩個小時可以學文化課,因為時間有限,我們就只學兩門課——語文和數學,我們的文化課老師也都是一些兼職的大學生之類的,不是正規的老師。再說了,累了一天了,根本也學不進去。”吳雨如是說道。

在雜技學校,學生進去之後,便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

難以承受的吳雨,很多次想退團轉行。她自考了北京高校的在職大專文憑,卻對自己轉行失去信心。

“這個文憑也就放在那兒了,幹我們這行的,和社會脫節太久,有時候很自卑自己沒有文化,他們轉行的做的大都是一些舞蹈老師、健身教練之類的,有些人肌肉還練變形了,身上也多少有些傷痛,要轉行太難了。”

吳雨現在還在跑演出,隨著年齡增大,她越來越迷惘。因為到了一定年齡後,身體和各個方面都沒有辦法進行高難度的演出動作。

“學雜技真的是要一條道走到黑。不是有句話嗎,叫選擇比努力重要,真的太對了。如果小的時候,拿同樣的時間,雜技那麼苦都挺過來了,拿這個精力去學點別的,或許就不一樣了。”她感慨道。

受訪者在劇場演出

現在的雜技少年,義務教育被市場利益裹挾。回顧歷史,傳統的的雜技傳承靠“拜師學藝”,徒弟住在師父家,師父包吃包住,徒弟要給師父打些零工。後來,為促進雜技傳承,我國開始了雜技教育體制化的程序,現在的雜技教育與傳統的方式已經有了很大的差異。

有學者分析,雜技教育市場混亂,呈現出傳統和現代相互交織的特點。一方面,它借鑑了現代教育體制。很多采用了職業類院校辦學模式,按照中專學制進行,學生能獲得一個正式文憑。但另一方面,教育中又保留了很多傳統特色,如體罰學生、講究師徒關係等等。仍有一些退役演員出來開辦非正規培訓班,學生吃住都在老師的培訓班裡,基本復刻了傳統的拜師學藝模式,對這部分雜技班的監管就顯得更為困難。

有專家指出,傳統的“師徒關係”已經成為雜技藝術本身的一部分,現代這種批次式、階段性的教學很難達到師徒模式的教學效果。

孩子們在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到雜技學校學習,很多學校甚至將扶貧和招生牢牢繫結在一起,明確不收學費,但是卻要求孩子參加商演,簽訂合約,如果提前退學將面臨鉅額的違約追款。此次四名出走的孩子即是如此。

學校和雜技團合作招收貧困學生免學費培養,這樣一種盈利模式,讓雜技學校的“扶貧”行為也變了味。被送進去的孩子往往並不是真正熱愛雜技,或是家長選擇,或是被逼無奈。而在雜技學校,學習文化課時間有限,九年義務教育的課程都無法獲得保障。

“每每想起好多時候都是後悔的。小時候練功經歷的苦失去童年失去學習教育的經歷,長大後都成為遺憾再也補不回來了”,有雜技少年在網上寫到。

四、雜技成“夕陽產業”?行業衰落走向何方?

演員邢菲曾經學雜技,看到吳橋雜技少年出走的新聞,她在微博上寫到:“我的小夥伴,從13米沒有防護的高空下摔下來七竅流血,而我因為練功受傷現在頸椎不時陣痛,對生活和生活帶來一定的困擾”.

雜技訓練危險指數高,對身體健康危害大,就在2020年8月,呼和浩特一雜技演員從8米高”生死輪“墜亡,年僅28歲,在以往的表演中,“生死輪”一直是小穩十拿九穩的表演專案,現場竟然沒有保護措施。

2020年新冠疫情的爆發,影響到商業演出,極大地衝擊了雜技行業。雜技,甚至被稱為演藝行業中的“夕陽產業”。

“之前每年春晚都會有一個完整的雜技節目,今年就只有一個小片段了,雜技現在真是不行了。”吳雨有點灰心。

雜技作為一項傳統的民間表演形式,在演唱會、電影等等現代演藝形式的強勢衝擊下,已經逐漸邊緣化,加上其傳承教育體系的混亂,已經出現了“後繼無人”的局面,演員們惡劣的生存環境與整個行業的衰落形成了惡性迴圈。

吳雨描述:“團裡的演出比以前少,工資都有些發不下來了”。

疫情之前,她的月工資有6000左右,團裡包吃住。她一般都是節儉一些,自己一個月花2000左右,剩下的存起來或者寄回家裡。高階一點的雜技演員,工資可能有1萬元上下,場次多的話,也會有額外的津貼。

但吳雨認為,這個工資是演員們拿生命換來的。

吳雨記得,自己離團之前,團裡要求她練習車技。“我騎著車,我肩膀上坐一個,她肩膀上再坐一個,還有人坐在我龍頭的車把手上,一個車子要馱14個人。我當時實在是不想練了,我也不追求什麼藝術。再加上工資也發不出來,我就離開了這個團。”

趕上疫情,吳雨轉行失敗,現在自己在外面跑演出。

有一些早些時候出來的演員手裡有些演出的資源,會在群裡釋出演出資訊,吳雨還有其他演員就可以看時間和報酬去參演。大小演出都有,有的是在劇場,有的是在景區,還有一些是婚宴、飯店之類的場合。

“還是繼續努力吧,覺得自己還是有在上進就行了。”

提起未來,自嘲”打工人”的吳雨很迷茫。

“轉行吧,總覺得學了這麼多年,很可惜。雜技也是個吃青春飯的行業,趁著年輕再在這行混幾年吧!”

(文中吳雨和張涵系化名)

作者介紹:劉潔 中國傳媒大學傳播研究院碩士研究生

本期排版:塗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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