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 4月26日，在法國總統奧朗德訪華之際，法國大亨、億萬富翁弗朗索瓦－亨利·皮諾代表皮諾家族在北京宣佈，將向中方無償捐贈兔首和鼠首這兩件圓明園獸首。

“終於回家了。”對於皮諾“捐贈”的說法，中國網友們並不同意，更願意稱之為“回家”、“迴歸”。

而在中華社會文化發展基金會國寶工程公益基金（原中華搶救流失海外文物專項基金）總幹事牛憲鋒看來，皮諾此舉用“歸還”二字更為恰當。

雖然兔首、鼠首的迴歸方式令人驚喜，但在牛先鋒看來，這是水到渠成的結果，用他自己的話說“這是和獸首的一段緣分”，從此前四年前深度參與這起流拍案開始，在巧合、無奈、誤打誤撞中，一條回家之路就早已依稀鋪展在兩件獸首面前，只是不知道它們什麼時候會上路。

這一切，都要從頭說起。

四大獸首。

這在中華社會文化發展基金會國寶工程公益基金（以下簡稱國寶工程）總幹事牛憲鋒眼裡這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從四年前深度參與這起流拍案開始，在巧合、無奈、誤打誤撞中，一條回家之路就早已依稀鋪展在兩件獸首面前，現在它們上路了。

2008年6月，法國時裝大師伊夫·聖洛朗病逝。同年7月，法國佳士得拍賣行宣佈，將舉辦“伊夫·聖洛朗與皮埃爾·貝爾熱珍藏”專場拍賣會，拍品為聖洛朗與皮埃爾·貝爾熱共同收藏的732件藏品，擬於2009年2月23—25日在巴黎公開拍賣。

因為聖洛朗和貝爾熱的收藏只有他們的少數密友識過，總拍價值估價高達3億至5億歐元之間，被稱為“世紀之拍”。

在這批拍賣品中就包括原屬的鼠首和兔首銅像。

資料顯示，這兩件銅首是聖洛朗與貝爾熱1986年從庫格爾畫廊買到的，此後兩個獸首就一直在聖洛朗的家裡祕不示人。但兩個獸首最早的持有者卻無法查證。

不過，英法聯軍在1860年劫掠圓明園後，上報給法國政府的“繳獲戰利品清單”中並沒有這兩個獸首的記載。

中華社會文化發展基金會國寶工程公益基金（以下簡稱國寶工程）總幹事牛憲鋒說，在戰爭中掠取文物和藝術品是那個時代的“遊戲規則”。

1859年11月，蒙託邦被皇帝拿破崙三世任命為“法國遠征軍”總指揮時，要求帶一個科學家和藝術委員會隨軍出征中國。他的理由是：拿破崙在18世紀末遠征埃及時曾有一批學者隨行，其“非凡的業績”成為埃及學的開端，而當時歐洲人還未曾深入到中國內地去收集帶來好奇的歷史與藝術文物。拿破崙三世沒有答應蒙託邦的提議。1860年英法聯軍佔領圓明園後成立了一個戰利品委員會，做了當年拿破崙在埃及一樣的事。生肖獸首銅像的典型性在於，它們與其石質像身是牢固地結合在一起，銅像口中還用鋸齒狀箍與銅管固定。因為暴力的砸拆，鋸齒狀箍的許多葉片都翻卷起來，有些銅像內部原來連線噴水管的榫卯處已經殘破。它們是不可移動文物，遭到了破壞，並在戰爭中被盜取，這是典型的“流失海外文物”。

圓明園丟失近150年的鼠首、兔首，剛浮出水面就就被拍賣，這一訊息傳回國內，引起各方極大關注，中國的各個層面都開始積極行動，阻止拍賣，也是在這一次，牛憲鋒和他所在的國寶工程深度參與其中。

當時10月，搶救流失海外文物專項基金率先披露了兩件獸首將被拍賣的訊息，明確表示“反對拍賣戰爭劫掠的文物”，並向獸首的持有者發函，希望撤回這兩件拍品。11月，兩件獸首在紐約預展，他們派專員去現場看了，並拍了照片，而現場是不許拍照的。

與此同時，2009年1月16日，60多名中國律師自發組成圓明園海外追索文物律師團，準備打跨國官司，在法國對佳士得拍賣行提出訴訟，阻止拍賣。

牛憲鋒說，他和律師團的首席律師劉洋此前就認識，在律師團開會時也請他與會探討。但他只是作為旁聽者去的，並未參與律師團的討論和相關事務。因為他自己有很多事沒想明白。比如打官司要有原告、被告和起訴的理由，這些基本問題一個都說不通。有人認為最合適的原告應該是圓明園。但當時圓明園管理處有關負責人表示“不出面、不參與”。此後，中國律師團找到了新覺羅宗親會會長愛新覺羅·州迪，因為當年的圓明園是皇家園林，獸首當年屬於皇家所有。這更讓人覺得滑稽。

牛憲鋒透露，對於通過法律訴訟的途徑來追索歷史上的流失文物，2009年1月，搶救流失海外文物專項基金專門組織召開了一個搶救流失海外文物的法理研討會，出席的有文物保護專家，有法學專家：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文化遺產法研究所王雲霞教授，也包括劉洋。

牛憲鋒說，這個會的意義在於搞明白了我們所關注的歷史上的流失文物，其流失時間是鴉片戰爭後到新中國建立，流失的前提是文物原址或文物本身遭到人為破壞，流失的途徑是戰爭劫掠和非法盜掘或走私。因為現今國際公約的不可追溯性，在追索流失文物時可以依據其原則，但並不具有通用性和操作性。

與此同時，國內外反對拍賣鼠首和兔首的呼聲日劇。中國外交部、國家文物局等相關部門也都多次就獸首拍賣發表宣告，表示“圓明園鼠首、兔首銅像是在戰爭期間被英法聯軍劫掠走，並流失海外多年的珍貴文物，中國對其擁有不可置疑的所有權，這些文物理應歸還中國。”

距離拍賣的日子越來越近，佳士得和獸首的持有者均沒有撤拍的表態。最終，法國的“歐洲保護中華藝術協會(APACE)”向巴黎大審法院提出緊急中止拍賣申請。這個協會跟國寶工程是合作關係，根據雙方簽署的合作備忘錄，雙方將採取一切必要的方式對鼠首和兔首進行討還並努力實現這兩件文物返還中國。代理這次訴訟的在法國的華人律師任小紅。

雖然國內各界紛紛採取各種措施反對佳士得此番拍賣，但是和以往一樣，均未能阻止拍賣的進行。

按照計劃，在北京時間26日深夜，佳士得將對兩件獸首進行拍賣。

這場拍賣從當地時間19時40分左右開始，20時左右，圓明園鼠首作為第677號拍賣品開始拍賣。

事後來看，拍賣過程非常簡短。現場的競拍者無人出價，所有競拍報價都是通過電話進行，約3分鐘後，鼠首被以1400萬歐元的天價拍走。隨後，678號兔首也以900萬歐元開拍，幾分鐘後，它也以1400萬歐元的價格被人買走。

兩個獸首以同樣價格，被同一個匿名買主通過電話用了不到5分鐘時間委託佳士得拍賣行專家托馬·賽都拍得。

有報道稱，當宣佈拍賣成交時，在場華人流露出遺憾、無奈的表情。因為象徵中華民族恥辱史的國寶在不到10分鐘的時間內被人拍走，觀眾席內的十幾名特意趕來觀看拍賣的中國人忍不住傷心與絕望。

而到底是誰買走了獸首？則成為更大的焦點。

就在人們猜測神祕的買家的時候，2009年3月2日上午10時30分，搶救海外文物專項基金在北京召開新聞通報會。

當時正是牛憲鋒主持了會議。他在會上宣佈，北京時間4月26日在巴黎佳士得拍賣會上拍得圓明園鼠首和兔首的是“一位令人欽佩的中國人”：搶救海外文物專項基金國寶工程收藏顧問蔡銘超先生。

當事人蔡銘超也短暫的出現在現場，當時他說，“當時我想，每一位中國人在那個時刻都會站出來的，只不過是給了我這個機會，我也只是盡了自己的責任。但我要強調的是，這個款不能付。”

“這個款不能付。”蔡銘超此話一說，再次掀起軒然大波，社會上各種說法撲湧而來。此後一段時間，蔡銘超關掉手機，遠離喧囂。

據牛憲鋒回憶，拍賣會前大約一個星期，蔡銘超給他打電話，兩人第一次說起拍賣獸首這件事，其中談到了如果拍到了但不付款這樣的技術問題，並對產生的後果特別是對蔡銘超的影響進行了溝通。

據牛憲鋒透露，此前我們的立場是堅決反對拍賣、不拍賣是底線也是前提的態度，同時也向有關方面建議應依據相關國際公約的法理原則，在平等互利、相互理解的基礎上通過民間溝通和外交協調的方式解決流失文物問題。在各方反對和抗議拍賣的嘗試和努力都未能奏效的情況下，鼠首和兔首銅像被拍賣，逼迫我們不得不面對一個相對無奈的局面，不得不採取措施阻斷拍賣，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履行堅決反對拍賣的主張。

拍賣會當天蔡銘超向佳士得公司做了拍賣委託。“當時的本意是看一下拍賣現場的情況，如果撤拍或流拍，我們就不參與了；如果是進入了正常的拍賣程式，我們就會進一步關注。當現場拍賣師報價900萬、1000萬、1100萬歐元的情況下，我們參與了競拍。”

據牛憲鋒透露，此前經過研究，獸首每件估價800到1000萬歐元，其心理底價是1100萬歐元，如果競拍人出價低於1100萬歐元，藏品就會自動流拍，如果高於這個價位，就極有可能成交。“而當時現場每件藏品參與競拍的都有3－4人，其中大部分還是電話委託的方式，如果我們不出手，這兩座銅像就會被一個我們可能永遠也不知道是誰的買家拍走，所以情況十分緊急，我們只能出手。”

從巴黎大審法院拒絕中止拍賣的申請，到在拍賣會上拍出天價，再到蔡銘超宣佈“這個款不能付”。這一幕戲劇性變化使得這場獸首拍賣格外引人關注。

而針對蔡銘超“不付款”的宣告，佳士得得知訊息後緊急召開會議，甚至分析了蔡銘超將承擔的責任。最終在3月7日，佳士得表示，將蔡銘超的付款期限延長為一個月。

但蔡銘超最終依然是“我是不會付款的”，實現了讓獸首流拍的目標，鼠首和兔首又重新回到了收藏者手中。

對於蔡銘超的“不付款”的技術問題，牛憲鋒也進行了解釋。

牛先鋒說，參拍前預想的“不付款”理由是“這兩件獸首上過法庭，雖然訴訟沒達到預期目的，但起碼證明這兩件東西是有爭議的。”

“而在拍賣後，國家文物局下發的一紙通知，則成為最終的不付款最好和最有力的解釋和理由。”牛憲鋒說，這是在參拍前沒有料到的。

原來，針對佳士得不顧中國各方的勸阻和宣告一意舉行拍賣。2月26日，國家文物局在拍賣結束後對此下發通知。通知明確指出，佳士得拍賣行在法國巴黎拍賣的鼠首和兔首銅像是從圓明園非法流失的。並要求佳士得在中國申報進出境的所有文物均應提供合法來源證明(包括文物所有人的詳細資訊、文物的流傳過程和歷次交易證明檔案、文物出境證明檔案、文物所在國政府主管部門和公證機構分別出具的文物權屬證明檔案等)。未提供合法來源證明或證明檔案不全的，不予辦理文物進出境稽核手續。

“這意味著當時不管誰在拍賣會上買了這兩件獸首，都沒法無法進入中國國內。”牛憲鋒說，由於佳士得方面的原因導致兩件拍品無法入境，自然就不能付款，後果理應由佳士得承擔。

“在流拍之後，獸首收藏者代理人曾找到我們，問我們想不想買下獸首。”牛憲鋒說，“在當時的情況下，再次上拍是不可能了，估計感興趣的也只有中國的買家。”

但搶救流失海外文物專項基金回絕了收藏者的請求。

“我們不可能買，他們應該歸還中國。”牛憲鋒說，“除非自己留著，只有一條路，找一個法國企業買，然後在合適的時機送還給中國。”

最後，兔首和鼠首由法國皮諾家族買下。在4年後的今天，這兩個國寶獸首，正按照牛憲鋒和同事們預先“設定”的方式回到中國。

這個合適的時機就是法國總統奧朗德訪華。

回憶這四年的獸首旅程，牛憲鋒一再說：“都是緣分。拍賣落槌是在北京時間凌晨，蔡銘超給我打電話說買下了，我說祝賀你、謝謝你。通話時間不過一二十秒。從那一刻起，這事對我而言就算過去了。”但那確實是個不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