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暖花開時,奶奶就把家裡最大的壞了邊的瓦盆放在老屋清靜的角落,盆裡鋪了軟麥秸,做好讓老母雞孵小雞的窩。當蒲公英做了小母親,抱著自己的孩子在風裡遊逛,老母雞就懶洋洋不願動了,羽毛炸開一團蓬鬆,故鄉人叫它“炸窩雞”,這是老母雞想做母親的訊號。家裡一旦有了炸窩雞,奶奶就張羅孵小雞的事情,那時的母雞都陸續開始生蛋,奶奶就把新鮮的雞蛋收到麥秸瓦盆裡,估摸有二十來個夠孵一窩小雞仔了,才讓炸窩雞臥上去,如果不出什麼意外,二十一天後就是小雞出殼的日子。孵小雞用的雞蛋除了新鮮,還要是受精的雞蛋,家裡一般喂著公雞才行。六七十年代那會兒雞蛋算是金貴的東西,孵六七天之後,奶奶會檢查雞蛋是不是可孵出小雞的雞蛋,衝著陽光看,若雞蛋在陽光裡有了陰影就是小雞在慢慢孕育了,若是一團均勻的黃就是不能孵小雞的雞蛋,挑出來還可以吃一頓炒雞蛋,時間再長就成臭蛋不能吃了。那時小販來串村,孩子們都是拿雞蛋換東西,小販就格外留意孩子拿的雞蛋是不是孵過的,每個要對著太陽望望,閉一隻眼,裂著嘴兒,生怕收了不新鮮的雞蛋。也確有孩子拿了孵過的雞蛋去換東西,一般都能被小販識破,聰明的小販還能憑雞蛋的模樣和孩子的神態判斷雞蛋是不是孩子從母雞身下偷出來的,有的孩子頑皮極了,真有從母雞身下偷雞蛋的經歷。炸窩雞也不容易,靜靜地,靜靜地守著自己的孩子出生,像雕塑一樣不動,還得奶奶侍候月子一樣記著管它,固定在每天的一個時辰把老母雞拽出來獎賞給糧食吃,看它喝足了水才允它繼續去雞蛋上臥著,這個時間也不能太長,為了保證雞蛋恆溫,有時老母雞就在瓦盆邊吃喝,稍微踱一下步子就趕緊臥到盆裡了。想想母雞也不容易,有時家裡不想孵小雞就不給它做母親的機會,炸窩雞就像過街的老鼠一樣人人喊打,有時炸窩早了而天氣太冷,主人也不讓它冒險糟蹋雞蛋,要想做雞媽媽,要順應天氣也要順應主人的心,是很不容易的。母雞珍惜做母親的機會,在二十一天裡,它靜靜地,靜靜地等待自己的孩子出世,守護著雞蛋,不讓貓㺃靠近,不讓老鼠靠近,它用堅硬的翅膀死死護著雞蛋,如果主人給它放多了雞蛋,它更是提高警惕,唯恐翅膀外隱約暴露的雞蛋丟失了,它偶爾發出的“咯咯咯”的聲音裡都帶著殺機。到了小雞出殼的日子,空氣裡都有一股躁動,奶奶擔憂小雞能不能順利出來,也擔憂小雞適應不了突然的春寒,那真是挪著小腳在院裡踱來踱去,有那麼一瞬,空氣那麼靜,有落雨打在瓷碗裡的聲音,咦,是小雞在啄殼了,多驚喜!奶奶趕緊去看,孩子們也圍上去感受生命的神奇,黃色的小雞仔兒像小蘑菇一樣出來了,它們擠在母雞的翅膀下,睜著小眼睛打量著新奇的世界,“嘰嘰嘰”的聲音讓整個庭院都有了生命。奶奶忙了,時而把小雞端到熱炕上捂,時而把小雞端到午後的陽光下曬,大約過一星期,漸漸恢復元氣的母雞就帶著小雞出門去,擔負起引領小雞成長的重任,那畫面感人啊,母雞教給小雞怎樣在草叢裡發現吃的,怎樣用腳丫刨土,吃什麼樣的沙粒,老母雞找到好吃的東西呼喚小雞來吃,它自己不吃,它只吃小雞咬不動的東西。有了危險,老母雞張開翅膀,把小雞護在翅膀下,確信安全了才放任小雞自由,小雞從它身邊跑開去又跑回來,多像在母親身邊撒嬌的孩子啊,看老母雞帶一會兒小雞,多堅硬的心也會融化了。慢慢地,小雞長出了翅膀,分出了哪個是花花雞,哪個是純白雞;慢慢地,分出了哪個是小母雞,哪個是小公雞。小雞就像長大遠行的孩子,嚮往詩與遠方了,它們不願意再受母親的庇護,它們要自己奔跑,老母雞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很失落地抖著羽毛,在陽光裡是那麼孤獨。日落時分,小雞陸續回家去,老母雞最後進窩,它還在履行母親的責任,慢慢地,看著小雞確實有能力保護自己了,老母雞就又開始生蛋,為一個家庭的日常奉獻自己的微薄力量。老母雞老到不能生蛋了,會被做成雞湯,供坐了月子的女人吃。哪家的女人坐了月子,婆婆就滿街找老母雞,殺了,燉了,女人吃了就有奶水餵養孩子,就養好了自己的身子。老母雞,冥冥裡保佑著每一個小母親,也許,它知道做母親的不容易,也許,它用自己的方式把母愛詮釋到極致,無論生死。
最新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