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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產隊長

她是一個生產隊長。

她是一個女生產隊長。

那個時候鄉鎮叫公社,村叫大隊,組叫生產隊,組長叫生產隊長。

那個時候我還小,弄不清我們生產隊一千多人,怎麼選了一個女人當生產隊長?隊上所有人都很懼她,生產隊只要有誰不聽話,沒有他不敢罵的人!惹急了她還敢打人。一個流行的西式包菜頭,牛高馬大的個頭,一兩個小夥子還攏不了她的邊。那時的生產隊長權力忒大,誰不聽他的就扣工分,再不聽就報告大隊部,讓基幹民兵抓著去“遊團”。不管做什麼事,她都不比男人差,最牛的是她敢在村裡打著赤膊穿條短褲用牛犁田。說是赤膊,其實穿了一件男人那樣的汗褂子。她胸部平平,有人甚至看不出她到底是男還是女。

她像男人一樣抽菸,喜歡抽水菸袋,吐菸圈的模樣比男人還拽。

我想去老家看她。我想送條煙她抽。

朋友們都說我瘋了,老家沒一個親人,萬里迢迢、跋山涉水非要回去一趟,不為別的,只為回去送一條美國煙給幾十年前老家的這個女生產隊長。美國三十年漂泊的日子,我魂牽夢繞著我的故鄉,尤其思念故鄉的女生產隊長。我不知道她還在不在人世,我一直記得我出來時對她說的一句話,長大了我買菸給你抽。我還想回家問她一句,那個時候你怎麼就認定我有大出息?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萬里迢迢、跋山涉水回來一趟,沒有一個人認識我,只為看一眼四十年前的女生產隊長。

“我想找以前的老生產隊長楊桂芝。”隊上的人像看天外來客一般看著我,楊桂芝死了好些年了,一雙似曾見過的眼神詫異地看著我。

半晌,終於有一個年長的人叫了起來:“你,你就是當年那個文科生!”

“你是我的校長?!”我的第六感瞬間讓我明白了那雙酷似生產隊長的眼睛,還有我這個文科生的外號。

校長是女生產隊長的兒子,當時在我們林場中學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那是20世紀六十年代末,我拿著高中錄取通知書去報到,站在教導處等老師叫名字去班主任處報到。

“胡一,你分到理科班。” “胡一同學,在嗎?你分到理科班。”

“老師,我要讀文科班。”老師叫了兩遍,我才反應過來。

“分配你讀理科,你就只能讀理科班,分科的事由學校說了算。”

我只喜歡文科,我根本沒想到讀高中第一天就給了我這樣一個不愉快。大概只讀了一個星期,我就讀不下去了,這一次我自己找到校長,說:“我要讀文科。”

“你要讀文科,你就別讀了。”校長頭也沒抬,不屑一顧地說。那個時候文理科分班自己是沒有選擇權利的。

不讀就不讀,我二話沒說,揹著書包就回家了。

不管母親如何在家哭,我就是不去上學。我每天在家自學英語。女隊長知道後,她要校長把我這十頭牛也拉不回的犟驢轉到文科班。她對校長說,這娃聰明,要讀文科就讓他讀。母親的話就是天命,校長無奈把我插到了文科班讀書。

我對英語有一種天賦,自學的速度比老師還要快。後來,學校英語老師病了,一時半會招不到一個英語老師。隊長知道後,她又跟校長說,胡一這娃行,你讓他去教。一眨眼,我從一個學生搖身一變成了拿工資的學校老師,我教的所在班級在全縣英語比賽中拿到了冠軍。

生產隊長聞訊後卻來了我家,她跟我母親說:“別讓胡一這孩子教書了,你讓這娃出去闖吧,他以後會有大出息的……”母親是一個很老實的女人,在她心裡,當時生產隊長一句話就像皇帝聖旨一樣。

老校長緊緊握著我的手說:聽說你出國了,我母親因為積勞成疾,去世好幾年了,臨終之前一直唸叨著你的名字。她說,這娃倔、犟,敢闖,以後肯定會有大出息的。

美國香菸在生產隊長的墓地緩緩化作灰燼,嫋嫋煙霧中我彷彿聽見女隊長在說,這孩子“倔”“犟”“敢闖”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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