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到日本昭和年代最為知名的三大未解決事件,經常閱讀日本推理小說或者觀看日本推理電影乃至喜愛日本漫畫的讀者一定是耳熟能詳。其中一起是1968年(昭和43年)的三億元搶奪事件,另一起是1977年(昭和52年)的毒可樂無差別殺人事件,而最後一起則是1984年(昭和59年)的格力高·森永事件。
稍微聊一下“格力高·森永事件”,1984年到1985年發生的該事件,犯人自稱是“怪人21面相”,發表了各種各樣的宣告、執行了綁架社長、把有毒的巧克力擺在賣場等罪行,並向食品企業進行敲詐勒索。被盯上的企業包括江崎格力高、丸大食品、森永制果、House食品、不二家、駿河屋等。這起案件在當時引起了巨大的社會討論和恐慌。但遺憾的是,罪犯一直沒有被逮捕,案件於2000年2月12日時效成立,成為了永久的懸案。
《罪之聲》正是以昭和犯罪史上遺留下來的這起未解決事件“格力高·森永事件”為題材的虛構作品。與同樣以格力高·森永事件為創作靈感來源的知名推理小說——高村薰的《Lady joker》(「レディ·ジョーカー」)相比較,《Lady joker》中作者完全虛構了一整個案件,只有綁架啤酒企業社長和在啤酒中投毒兩件事是參照格力高·森永事件中的作案手段完成。但在《罪之聲》中,作者鹽田武士在書末自述,小說中極力嘗試再現當時事件的原貌,也因此,書中的“銀萬事件”實際上就是“格力高·森永事件”的代稱。
出生於關西的鹽田武士21歲時在大學裡讀了關於“格力高·森永事件”的相關書籍,得知事件中恐嚇電話使用了孩子的聲音這一事實後,對與自己差不多大而且也是關西出生成長的孩子被利用於犯罪,之後他的人生究竟是怎麼樣的產生了興趣。此時,他已經有著以此為題材創作小說的念頭。當他2010年作為小說家剛出道的時候,向當時的編輯講述了故事的構想,被說“用現在的筆力還寫不出來”阻止了。從那時開始持續積累了8部作品的經驗,在2015年終於正式開始創作《罪之聲》一書。
鹽田武士在創作本書的時候,把1984年到1985年所有的報紙都看過了一遍,也因此雖然作品中的犯人是虛構的,但書中記載的“銀萬事件”的發生時間、犯人的恐嚇信、挑戰書、相關的事件報道都盡力再現了“格力高·森永事件”的史實。也就是說,書中描寫的事件經過部分都是事實,而罪犯們暗中活動的部分則全部都來源於是作者的創作。這樣看來,正是這種完全復刻“格力高·森永事件”的真實感,讓這部有著“紀實文學”特點的推理小說充滿著昭和末期的氛圍。
而且,由於鹽田武士曾經任職於神戶新聞社,他本身就具有著記者擁有的“取材能力”和“無機質的文體”兩項特點,更是在這部紀實性極強的小說中起到了極大的作用。透過鉅細靡遺的取材,把過去的報紙上的報道,和事件現場相片般的描寫,以及英國的異國風情都體現在了作品中,從字裡行間向讀者傳達了客觀存在的事實;而小說前五分之四內容中客觀冷靜的,就像新聞報道和紀實文學那樣的文字,與最後五分之一包含著濃烈作者情感的文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更容易一舉擒獲讀者的內心。
從本作的小說結構來說,故事有著兩條主線。一條以記者阿久津英士為了報紙的年末特集,展開調查未解決事件“銀萬事件”的過程為線索,另一條則以西裝定製師曾根俊也調查“銀萬事件”中犯人使用錄音帶出現了自己童年時的聲音的原因為線索。兩人分別代表了中立的記者立場和加害者(同時也是受害者)子女的立場,在調查過程中,透過一個又一個事件當事人的敘述,將隱藏在黑暗中的“銀萬事件”從各自的方向一點點照亮。
兩人的不同視角分別明確了事件中的不同的事實,雖然在小說第六章前,故事中阿久津和俊也兩位主角一直沒有交叉,但讀者已經可以從他們各自探尋到的事實,對整個事件做出完整的推理。正是藉助於此結構,讓讀者可以在最後兩章拋開事件真相,完全進入到書中角色的內心世界,這樣的構成真的很精彩。
一般來說,對於基於真實未解決事件所虛構的小說,作者都會基於事件本身做出一些合理的假說,而且基本上重點都在於探究未解決事件的犯人是誰、犯罪形式是怎樣的之類的假說。但在《罪之聲》這部小說中,這些關於事件本身的假說反而成了配角,作者真正想描寫的是被捲入那個未解決事件中的不幸的人們的生活。在小說臨近最終章的時候,阿久津和俊也終於見面並且有了共同的目標,他們在各自對案件的探求過程中,想法發生了轉變,在揭曉案件的真相後仍然奮勇前進,而整部作品的重心從“犯人是誰”轉移到“受到事件影響的人們的生活是怎樣的”。
這才是作者構思15年完成這部作品真正想傳遞給讀者的東西。正如小說開頭所透露的那樣,事件中一直存在這三個孩子若隱若現的身影。隨著小說中虛構的真相逐漸明朗,孩子們的真實身份也逐漸明朗。一想到書中呈現出來的那些什麼都不知道就被捲入事件的孩子們所經歷的命運,以及那些完全沒有考慮過孩子們的未來就強行把他們捲入事件中的大人們的自私,沉甸甸的重量感就壓向了我的內心。在現實中,犯下了罪行的犯人,以及被留下來的家人的末路,也可能就和小說中描寫的一樣,與世間人們心中保有的“由於事件已經過了時效,犯人們一定華麗而痛快地生活在世界上”的印象相去甚遠,可能只剩下了黑暗的陰影。
話又說回到高村薰的《Lady joker》,該作一直在探討罪犯們為何要實施這樣的犯罪,他們為何選擇這樣的犯罪手法,他們如何得以成功實施犯罪,警方為何沒有找到蛛絲馬跡抓到罪犯,重點就是由此事件牽連的複雜社會背景。雖然《罪之聲》中也把昭和時代的安保鬥爭和學生運動等那個時代的轉折點隱藏在事件的背景中,但最終作者卻給事件策劃者一個與當時社會幾乎完全無關的空洞的動機。由此也能看出作者創作的目的何在,可以說正因如此,被利用的孩子們的痛苦和悲傷才能更加突出。
還好,小說尾聲部分用溫暖的筆觸安慰了讀者。
太陽雖然落山了,但頭頂上的青色天幕美麗至極,帶有海濱香味的冬日晚風向著事件中被利用的孩子們吹來。
眼角發熱,不久眼淚就流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