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本文為作者系列文章「前秦風雲」第三篇「蒲家得子」第十二節】
【導讀】
◇上節內容回顧:苟氏分娩不順利,蒲雄心急如焚。偏偏家中來了一位貴客,此人是在後趙充當人質的代國王子拓跋什翼犍。他不得不暫時放下難產的妻子,接待這位即將成為代國新君的朋友。
◆本節內容簡介:孩子剛滿百日,苟氏就帶著他到西門祠還願。這次她又見到了另一位故人。
孩子剛滿百日,苟氏就決定帶上他去西門祠還願。
丈夫蒲雄有事去了枋頭,行前曾要求等他回來再一起前往,可是她等不及了。母以子貴,自打這個孩子出生,她就告別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飲水思源,她要儘早去西門祠拜謝濟世匡民的西門大夫。
聽說少奶奶要帶著自己的寶貝孫兒去還願,蒲洪今天特意將車伕孟祥連人帶車留下來,自己騎著馬去上朝。西門祠那邊,他也提前派人過去打了招呼。
結婚數年未有身孕,去了一次西門祠,跪在西門大夫的神像前面,在心底裡默默地道出自己的祈求,便獲得了圓滿的結果,這在苟氏看來已經是一個神奇。偏偏又在那裡跟大和尚佛圖澄重逢,讓她進一步堅信,自己的佛緣原來早就由大和尚贈給祖母的那尊佛像鎖定。臨行前她特地將這尊小佛像從神龕內請出,又佩戴在身上。她覺得佛緣跟人緣和姻緣一樣,天生地設,不可強求,唯有用心去感知,所以覺得並不需要等到丈夫回來。
這一回寺中的僧人早已來到祠外守候,苟氏一到便被迎進了知客堂。大和尚佛圖澄和他的弟子,已經回到宮內的中寺去了。面對眼前這些殷勤但並不熟悉的僧人,苟氏有些拘束,不打算多說話。當然,必要的客套還是少不了,公公親自安排的豐厚禮品剛才已經交割完畢。
稍稍坐了一會,她便提出到殿堂還願,並委婉地謝絕了僧人們的陪同。她希望這一次還像上次那樣,獨自面對西門大夫的神像,道出自己心中最深切的謝意。
蒲雄夫婦
懷抱兒子長跪在西門大夫的神像前面,想起孩子出生前後自己經歷的冰火兩重天,苟氏百感交集,熱淚漣漣。她在心中默默地感謝西門大夫賜福,又祈求他保佑自己的孩子長命百歲,將來光宗耀祖。
女主子的身後,跪著她的僕人。此時的丫環梅香也是一臉的虔誠,挺著腰桿,雙手合十,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神像,口中唸唸有詞。這尊神像在她眼裡,已不再是可怕又可笑的“厲神”了。她甚至認為,管天管地又管人、法力無邊的西門大夫,原本就該是這副模樣。
了卻心願,苟氏感到一身輕鬆。她捨不得馬上離開,便在寺院內信步走動。梅香抱著襁褓中的嬰兒,緊跟在後。
修葺一新的西門祠,如今香火更加旺盛。目睹香客們的眾生相,苟氏暗暗地想,但願西門大夫保佑,讓這些人也跟自己一樣,都能心想事成。來到古槐的下面,她又抬頭仰望,突然覺得這些與廟宇相守百年、閱人無數的古樹,自然也有靈氣,自己修得正果也有它們的一份功勞,便雙手合十拜了拜。
就在此時,她在一株古槐下面看見了一個身影,似曾相識。但她很快將自己的臆測排除,心裡想:哪有這麼多離奇湊巧的事情呢?
那人的臉上罩了一層黑色的羅縠面衣,無法看清她的面容。只是她的身段和穿戴,極像苟氏認識的一個人。苟氏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向那棵古槐走去。
苟氏相信,每一棵古樹都會有它的靈氣
又一件神奇的事情發生了!當苟氏挪步近前時,這人掀開了面衣,主動向她露出略帶憂鬱的微笑。
“麻姑,果真是你呀!”苟氏忘情地叫喊起來。
時隔六年,麻姑看上去變化並不是很大。苟氏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細細地端詳,發現她的眼角已經爬上細密的魚尾紋,眼神裡面的憂鬱,似乎也比當年更加濃重了一些。不過這些變化,反而為她增添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
“夫人,我現在該如何稱呼你呢?”
“叫我妹子呀!我也還叫你麻姑。”
麻姑點著頭說:“你的變化著實不小,不過當年的模子還在。我知道,你如今是西平郡王府裡的少奶奶。真沒想到,我們還能在這裡見面。那是你的孩子?”
苟氏也點點頭,從梅香手裡接過孩子,送到麻姑面前。麻姑低下頭來,睜大眼睛瞅著襁褓中的嬰兒。小傢伙正旁若無人地酣睡。
“能讓我抱一下嗎?”麻姑小心地問。苟氏沒有答話,直接把孩子遞了過去。
麻姑並沒有馬上接下,她先把面衣摘下掖進懷裡,然後才將孩子抱起。到了麻姑的懷中,這小傢伙居然睜開了眼睛,沒有哭鬧,還給了麻姑一個淺淺的笑。
麻姑
“你笑什麼呢,不怕我這個老妖婆麼。”麻姑嘬著嘴逗弄著懷裡的嬰兒,那溫情嬌憨的神態,卻是苟氏以前不曾見過的。
趁著這個空隙,苟氏又將麻姑打量了一番,她細心地發現,麻姑的髮髻上面如今插著花鈿。這是當下江左女子的偏好。看得出來,麻姑對穿戴依然很講究。
過了好一會,麻姑才有些不捨地將孩子交還。苟氏把兒子轉交給丫環梅香,親熱地挽起了麻姑的胳膊,詢問她為何也來到這裡。麻姑的臉上又恢復了那固有的憂鬱表情。
原來,暴戾、自負、固執的麻秋,栽了大跟頭。他也參加了去年的遼東之戰,不過跟蒲洪加官晉爵相反,他因為吃了敗仗而被削去官爵,目前正在鄴城賦閒。
麻秋時任徵東將軍,奉命帶著二萬人馬,去追趕逃往密雲山的鮮卑段部首領段遼,俘獲了段遼的母親和妻子,斬殺三千多人。段遼單騎逃脫,他一面派兒子來見石虎,聲言願意歸順,一面收集殘部。捱至年底,他又暗中投誠燕國,並與之合謀報復後趙。石虎不明就裡,派麻秋率兵三萬前去受降,又將陽裕任命為徵東司馬,一同前往。
石虎也擔心其中有詐,叮囑麻秋:“受降如受敵,不可輕敵!”果然,麻秋一進入密雲山,便中了埋伏,在燕國小將慕容恪的攻擊下,軍損大半,隻身逃脫。陽裕則被燕軍俘獲。石虎大怒,將麻秋革職查辦。
苟氏心想事成
“你爹殺人太多!這樣的結局,對他未必是壞事。”對於麻胡的失敗,苟氏已有耳聞,只是不知他跌得這麼慘。聽了麻姑的述說,她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感。
“你說的不錯,誰稀罕他那官爵!可是他天生下作,沒仗打了,不殺人了,就病倒了。”麻姑恨恨地說。
“哦,你今日來,是為他祈福吧?”苟氏詢問。
“他濫殺無辜,難有善報……”麻姑言不由衷。
“這西門大夫也真是不容易啊!在生要為百姓革除陋習、排除水患,身後還要管人平安,幫人興家立業、生兒育女。做女兒的為父親求神拜佛,當爹的卻不肯放下屠刀,你也夠委屈了呢!”苟氏半開玩笑地說。她絲毫不在意麻秋的榮枯,想換一個自己關心的話題:“麻姑,有句話不知該問不該問……”
“想問你就問吧。”
“你現在還是一個人嗎?”
“這還要問麼!”
“那你為何不找個人家呢?”
蒲府丫環梅香
“攤上這麼個爹,誰敢娶我?”
“我要是男人,就娶你!”
“這輩子不去想這檔子事了……”
“你恨你爹嗎?”
“他生了我,我恨他又有什麼用……不說這些了。”
接下來麻姑也詢問了苟氏的一些情況,這其中自然少不了她的表哥李威。苟氏如實相告,她表哥眼下也還是孤身一人,自己已有幾年沒有見到他。
麻姑緊盯著苟氏問道:“他不會是因為你的緣故吧?”
這個問題,苟氏也問過自己很多回,她不知該如何作答。表哥李威至今孑然一身,很難說跟她沒有關係。然而時過境遷,現在她跟表哥除了親情,再也不可能有其它的關係和情感。她的丈夫蒲雄倒是十分關心好友的終身大事,多次請王墜、呂婆樓等人替他張羅,但聽說李威總是無動於衷。
“唉,”苟氏嘆息了一聲,“看來一切都是命中註定呢!”
“是的!”麻姑抬起頭仰望著古槐,“你後悔嗎?”
西門豹祠遺址(河北臨漳縣)
“開始不樂意,現在……習慣了。”苟氏實話實說。
“這就好。人嘛,就是要隨遇而安。”麻姑將目光收回來,淡淡地說。
“你日後打算怎麼辦?生計上有為難嗎?”
“不知道,過一日算一日吧。日子還過得去,你們家老爺可是接濟了不少呢。”
眼前的這個女人之所以無法過上正常人的生活,是因為她有一個殺人如麻的父親。只要她的父親不肯放下屠刀,她這輩子就難得安寧。想到這裡,苟氏覺得像麻秋這樣的人,害人又害己,著實可惡。她甚至認為,麻姑沒有必要替他求神拜佛,一個手中握刀、濫殺無辜的人,怎麼可能得到神靈和佛祖的寬宥呢!
分別的時候,麻姑叮囑苟氏說:“妹子,把娃照顧好,長大一定要讓他讀書,你生了他,就得對他負責!”
苟氏明白麻姑這番話的深意,用力地點著頭。她本想安慰麻姑幾句可又找不出合適的言語,心中不由得也生出來一些惆悵。
下節:鄴中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