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歲的Yoshie和大多數沖繩人一樣,生下來後就從沒離開過這座小島。
近兩年來,她總會神祕地帶幾個空瓶子出去,再不知從哪兒裝滿黏乎乎的油回家,倒進鍋里加熱到沸騰,再放入裹著麵糊的蝦、魚和其他食物。
“每個人只能吃兩塊哦!”
Yoshie對家人格外強調這一點,卻總忍不住多夾一塊給自己。
她沒怎麼上過學,只是懷疑這種奇異的香味可能對健康有害。但炸制食物的黑煙,還是經常從她廚房的視窗飄出。
-“媽媽,我能再吃點嗎?”
-“不行,吃多了對你的身體不好。”
Yoshie和她的孩子談論的,不是被糖和脂肪填滿的現代垃圾食品,卻比垃圾食品更甚——她們吞進肚子的東西,是用工業機油炸出來的的天婦羅。
沖繩被譽為日本的“天婦羅王國”,麵粉和油的價格上漲會直接讓一個每頓都吃天婦羅的家庭增加一筆不菲的開銷,但機油比食用油還貴,你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這麼想不開
吃過機油天婦羅(モービル天ぷら)的沖繩人,絕不是一個兩個。
天婦羅是沖繩過年和婚慶宴會時必備的食物,沒有天婦羅,沖繩人就覺得這是不完美的一餐。
“但就在吃完飯大家站起來要走的時候,卻發現很多人都好像尿了褲子一樣,身體後部溼乎乎地滑滑一大片。”
Yoshie有點擔心自己的孩子也會變成這樣。
“吃機油天婦羅的感覺和吃油魚差不多”
每次和Yoshie同去裝機油的還有她的兩個同伴,她們會潛入島上一個已經荒無人煙的地方“尋寶”,離開時不僅能裝滿自己的瓶子,還多能偷出幾桶機油,再找一個偏僻的地方售賣。
“用來炸天婦羅!一升30日元!”
實惠的價格吸引來頗多顧客。而且,Yoshie賣的是30號機油*——沖繩人都知道,比起其他型號,30號機油的粘度和口感用來做天婦羅是最好吃的。
*一般的機油標號在20-50之間,標號越大粘度越高,沖繩人認為30-50號機油可用於烹飪天婦羅。
但在沖繩的美食介紹網站上,你卻找不到機油天婦羅的影子
在沖繩,還有許多和Yoshie一樣的機油販子。你以為這些人是修理工,實際上他們卻在賣食材。
小島上開始只有幾戶飄起了黑煙,並伴隨著陣陣咳嗽和芳香烴味四散,色香味聲四位一體地轟炸著周邊島民貧瘠的神經,於是不知道機油天婦羅的人也上門拜訪,分享美食和配方。
“用機油炸出來的天婦羅和普通天婦羅相比,嚐起來沒什麼不同,甚至還有點柑橘的味道。”
“但當它冷卻下來之後,我就能聞到濃重的機油味兒。這時候我才會懷疑,機油天婦羅可能不太適宜食用。”
“十個沖繩人有九個在吃機油天婦羅,還有一個是因為家人吃這個吃死了。”
很多日本人也不清楚沖繩島人竟有這樣的飲食癖好
這道沖繩飯桌上的奇味讓許多日本人都感到震驚,活吃章魚這樣的料理比起機油天婦羅也只能是小巫見大巫。
甚至有人揣測:在航海時代前沖繩島與世隔絕的幾萬年間,那裡的居民已經默默進化成了高達。
秉持著百聞不如一試的精神,來自本州島的洋原太郎親自體驗了機油天婦羅,他想看看同樣是島民,人類的胃究竟能有多大差距。
從躊躇滿志到反胃只用了幾分鐘
“我聞到了一艘輪船朝我的鼻孔開過來。”
儘管洋原太郎用了原汁原味的30號機油,他依然不知道Yoshie和她的機油買家們是如何盡享機油天婦羅這道饕餮的。
“酥脆是很酥脆,紋理也是正常的紋理——但我怎麼也不願意把這種東西叫做天婦羅。”
鑑於對衝繩人的尊重,他最後還是吃進去了
洋原太郎是可敬的,他不是沖繩人,本沒有必要吃掉這聞上去就很蒸汽朋克的食物。
畢竟,生命中所有勇敢的探險,都要用你最珍視的東西作抵押。
Yoshie和沖繩人,得到了機油天婦羅帶給他們的馥郁享受,也一併嚥下了它的苦果。都說食得鹹魚抵得渴,吃了工業料理,沖繩人自己甚至都不知道,那份快樂的代價是什麼。
“做天婦羅的油,是從發動機裡取出來的,是綠色的油啊。”
“那可是機油呀,經常聽說有人因此死去的。食用後每一年都無法正常排洩,弄溼內褲,流到外面的衣服上,就這樣形成了悲劇啊。”
“我想我也曾經誤把機油當作食用油了吧。聽隔壁的老人說,機油天婦羅竟然還曾在商店裡出售過。”
吃機油天婦羅久了,無法被消化的小分子烷烴甚至會從他們的面板中滲出來;在石頭上坐一會兒,石頭上就變得油光鋥亮;在海里遊一會兒,身後就留下了一條航跡線,對身體的傷害就更無需贅述。
只是絕大多數吃過機油的沖繩人,都看不到這些警告了。要知道,如果Yoshie能活到現在,應該已經有一百零一歲了。
Yoshie的故事,其實發生在73年前的沖繩。而洋原太郎,是跟著Yoshie過去的腳步,進行了一場憶苦思甜的行為藝術。
沖繩人二戰後吃機油天婦羅的經歷被維基百科收錄
是的,Yoshie不是有異食癖的變態,沖繩人更不是會噴火的高達。做機油天婦羅,是因為在那段物資匱乏的時間內,他們在瘋狂尋求著食用油的替代品。
——這些機油,是二戰後美軍留下來的。70多年前Yoshie去偷機油的地方,正是美軍在沖繩島41座基地中的一座。
《沖繩時報》記載了機油天婦羅時期的戰後沖繩百姓生活史
上帝可能都想不到,這世界上竟有這樣一種液體:它曾經潤滑過士兵的坦克履帶,卻在戰爭之後被擺上了平民的餐桌。
沖繩島舉世聞名的慘烈戰役令十幾萬人陣亡,也讓整座小島成為焦土。島上的糧食一半被軍隊耗盡,一半被炮火損毀,戰爭帶給這片廢墟的遺產,只有成噸的機油。
而炸天婦羅,恰恰是最費油的。
這就是沖繩人的“免費糧倉”,有許多機油被Yoshie這樣的小販帶入黑市,30日元/升的價格在沖繩島已經是不菲的價格(1947年,日本公務員的月收入為1800日元)
但即使是今天吃天婦羅長大的沖繩年輕人,也難以理解當年的前輩們為什麼非要用機油炸天婦羅,怎麼就饞蟲上腦到要自殘的地步:
“不是…那些食材你不用炸的,蒸一蒸煮一煮也可以吃啊……”
聽到這話,還健在的沖繩老人會用一句戰時民間諺語把質疑者噎回去:
“美國和蘇聯為了不戰敗而發射衛星,沖繩人則為了不戰敗而炸天婦羅。”
不管怎麼說,今天的人們依然猜測著機油天婦羅在沖繩被髮明出來的原因,哪怕我們已經無法對戰爭感同身受。
沖繩人也許天真,覺得用濾網瀝乾了機油,吃到嘴裡的東西就不含有害成分;
沖繩人也許愚蠢,飢寒交迫的他們認為熱兵器的油能給食物附加更多的熱量,提高自己的體溫;
沖繩人也許變通,機油來自於石油,而石油來自於幾億年前的動植物遺體,所以機油某種程度上也是食用油;
但沖繩人百分百朋克,連毛子的防凍液和美軍的魚雷汁見了機油天婦羅,也不得不承認它才是最硬核的戰時發明。
魚雷汁由二戰中美國海軍魚雷發動機使用的穀物酒精燃料兌菠蘿汁製成
Yoshie應該會對今日的沖繩感到欣慰:小島已成旅遊勝地,還孕育出了中國國民老婆gakki,居民再也不用吃什麼奇怪的東西了。
但機油還是給這片土地染上了一些微妙的痕跡。
沖繩人的肥胖率、飲酒率、車禍事故率均居全日本前列;戰後美軍的長期駐紮仍使沖繩人頗有微詞;新一代成長的沖繩年輕人則產生了身份認同的危機。
但願這一切只是他們的安逸病,或是我們想太多。
敘利亞的孩子拿手槍當玩具,越南農民種個地都擔心踩雷,美國退伍士兵AA互助會多到一個單元門開三場——關於戰爭的記憶難以磨平,也沒有誰真正打過勝仗。
而輸的,卻永遠是人。
當戰後“垮掉的一代”藉助迷幻藥進行探索、療愈與表達時,沒人想到在他們離開的地方,一場荒謬的對抗也正在發生。只是凱魯亞克和金斯堡的名字響徹世界,小島上的天婦羅無人知曉。
LSD告訴你,幻覺即真實。嘴邊沾著機油的沖繩人卻對你說:真實他媽的才是場幻覺。
今天,從沖繩島向遠方望去,無論朝著哪個方向——你都只會看到太平洋波瀾不驚的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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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笑別人,自己國家吃樹皮觀音土的經歷一樣在外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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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麼這是我們的琉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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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很高,但問題在於……唉,還是不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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飢餓恨不得把自己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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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天婦羅?就是我們這裡炸拖面,南瓜絲拖面,蘿蔔拖面,各種食材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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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鬼!比印度人還勁爆
建議試一下四川火鍋地溝油,保證酸爽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