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7月 Libra 的專案負責人馬庫斯(David Marcus),遭參眾兩院“馬拉松式”聽證轟炸後,10月23日,美國國會直接傳召了Facebook CEO 扎克伯格就 Libra 作證,他作為唯一的證人,被圍攻了6個小時。
對於 Libra 而言,收到監管發來的傳票已成了家常便飯。
而與上次不同的是,Libra就在一個星期前,遭到協會合作創始機構的集體叛變,包括Visa、eBay、Mastercard 在內的多個支付巨頭紛紛退群。
聽證會上,相比馬庫斯的進取態度,扎克伯格明顯軟化很多,在證詞中鬆口,宣佈支援推遲 Libra 的釋出,直到能完全解決美國監管部門的擔憂。並在問答環節稱,Libra 協會是獨立的,若強行推進,Facebook就會退出。
但國會議員依然對Libra表現出非常一致的質疑和反對。包括:
第一、Libra的性質是貨幣?證券?商品? 還是第二個比特幣?能否被視為銀行?應否接受SEC監管?
第二、Libra願意遵從美國監管批准,但錢包Calibra卻是在瑞士註冊的,這背後牽扯到一系列資產安全和管理問題,難以監管,為何不把Libra帶回美國?
第三、Facebook有洩露支付資料資訊和隱私的前科,如何保證不再發生類似事件?
第四、主要的美國付款處理商都退出了Libra協會,如何建立一個遵守AML(反洗錢)、BSA(《銀行保密法》)的合規制度?
(民主黨議員Alexandria Ocasio-Cortez質詢扎克伯格,CSPAN直播截圖)
曾製造出“Zuck Buck”(扎克伯格元)一詞來指代 Libra的民主黨議員Brad Sherman依然保持著強硬的立場,指責扎克伯格有100個律師幫助他讓Libra合法化,讓自己變得安全,對於發幣卻躲在背後,然後說“建立Libra不是我的主意”。
Brad Sherman曾諷刺Libra:“美元是非常好的貨幣,但是,它無法滿足逃稅者、逃避制裁者、毒販和恐怖分子的需求。”
針對Libra最扎心的問題來自民主黨的Jennifer Wexton,若像扎克伯格說的那樣Libra釋出後,Facebook的主要營收仍是通過廣告,這是否意味著Facebook仍會利用Libra使用者的資料牟利?
扎克伯格對此並未給出明確的否定,僅表示不會將金融資料用於廣告。
(民主黨議員Jennifer Wexton質詢扎克伯格,直播截圖)
民主黨議員Nydia Velazquez直接嗆聲:“你們學會如何不撒謊了嗎?” 現場幾乎所有人都能聽出的“弦外之音”指責Facebook在資料保護上的黑歷史。隨後,扎克伯格承諾會針對Facebook上的虛假內容,在本週釋出宣告。
甚至有議員指責,如果Libra支援其他匿名錢包,就已上升到了國家安全問題。
Libra遭到一片狂懟的背後,既有Libra本身的風險,也有Facebook的原罪。這些年來,Facebook也不能避免地走上了網際網路贏家通吃的道路,從屠龍的勇者終將變成惡龍,試圖搖身一變成為了遊戲規則的制定者。並在隱私上、使用者資料、不當內容、甚至干預總統選舉等問題上屢屢觸碰人們敏感的神經。
畢竟,Facebook掌握的海量的社交資料,再憑藉Libra帶來的金融大資料,他們可以得到什麼?再借助人工智慧,他們又可以預測什麼?這已經在世界範圍內帶來了恐懼和焦慮。
Libra:我太難了
就在聽證會前一週,Paypal、Visa、Stripe、eBay、Mercado Pago 和 Mastercard 、Booking Holdings 等支付界大佬們紛紛“退圈”,Libra協會原本的28家巨頭企業只剩下21家 ( 不含 Facebook),相當於Libra 與支付相關的合作伙伴被團滅了,也把此前標榜的跨境支付的優勢放在了有點尷尬的境地。
蒙圈兒之際,人們不禁要問,Libra 與這些大機構“執子之手”有什麼實際意義?的確,超豪華陣容能讓 Libra 在短時間內增加接受度和流動性,但這些公司為了利益來結盟的目的也很明顯,可能並不是真的看到了Libra 前景和潛力,結果就是讓外界更清楚的看到,Libra 面臨的監管風險和所謂的願景比起來更大。
同一周內,G7釋出穩定幣報告稱,監管完備之前不應推出Libra,G20也作出決定,不允許 Facebook 發行Libra。
還沒熱起來就涼涼了。
過去4個月,人們幾乎感覺不到 Libra 的任何正面進展,而在監管的泥沼中掙扎反倒成了最大的看點。
而對於監管來說,也存在著實用性。
過去,美國監管機構對數字貨幣的態度有點曖昧不清,“我不否定你這樣做,但是你做了我可能會找你麻煩”,令許多業內人士如履薄冰,畢竟光天價律師費就足以死無葬身之地了。
但是正由於有了Facebook 這種體量的公司,甩開膀子挑起了這件事,反而倒逼監管部門必須給出一個說法,基於美元和其他一籃子貨幣發行的穩定幣,到底可不可以接受?如果不可以的話是什麼原因?如果可以的話需要拿出實施細則,比如具體要在什麼銀行放多少保證金?如何披露財務資訊?等等。
而這樣有實力的碰撞,也給了很多心照不宣或者邊界模糊的灰色地帶帶來了確定性,對整個市場來說,Facebook走進死衚衕,卻能將整個行業帶入烏托邦,民間的團隊才能用更低的成本發行合規貨幣。
針鋒相對的難解悖論
今年6月,Facebook 公佈 Libra 白皮書後,帶來了短暫的轟動效應。
根據白皮書,Libra 的任務是“建立一套簡單的、可以為數十億人服務的全球貨幣和金融基礎設施”,將與一籃子貨幣資產掛鉤,以防 Libra 跟比特幣一樣,出現幣值劇烈波動狀況。Facebook還計劃專為Libra推出數字錢包Calibra。
業內瞬間被生生劈成兩半,一半鼓吹數字貨幣行業將進入主流視野,對銀行業和主權造成衝擊,並極大利好比特幣。
另一半則認為,無論從技術應用,還是聯合巨頭公司和主權政府的戰略,Libra始終是中心化的設計,與比特幣和其他去中心化加密貨幣南轅北轍。
同時,Libra 鼓吹的跨境交易結算的優勢,主要體現在“便利”和“減少成本”上,而不是共識、安全,匿名,去中心化。所以,它既不加密,也不虛擬,可預見的最好情況是,成為全球範圍內的支付寶。
而且,Libra 目標是成為穩定貨幣,但“穩定”的含義卻是基於美金的,說明它是被美元定價的,Libra 出生就是法幣附庸,利用美元的信用建立自身的穩定性和可接受性,那麼憑什麼它的命運就會比其他穩定幣好呢?又怎麼能它對抗主權權威和法幣體系?
除了對錨定主權資產的穩定幣的管制外,其他的質疑也一直沒有間斷。因為 Libra 可以進行跨國支付,那麼如何保證隱私的同時又不會顛覆全球金融體系,比如反恐,反洗錢,稅務,都是未知數。
隨後,國家級別的質疑也出來發聲。包括法國、德國都明確表示抵制,理由是“任何私營穩定幣都不能獲得貨幣的權力,因為這一權利是主權國家與生俱來的。” 一時間,國際反對發行 Libra 的聲浪高漲。
Libra將來否能進入主權國家資產負債表,會是其金融地位的硬性指標。但是,可能有多少主權國家願意主動給它開後門?最大可能是,接受 Libra 作為流通貨幣的是本國貨幣在世界地位相對弱勢的國家,目前最有可能的是非洲和南美小國,而這也可能成為一種新的“貨幣霸權”和“貨幣殖民政策”。
隨之而來的悖論是,類似非洲和南美小國的第三世界國家,又如何做到反洗錢所要求的嚴格 KYC (know-your-customer,也稱“盡職調查”)?在能做到的地方,人們獲取銀行服務一定更加便捷,而不能的地方依然不能,畢竟想要使用 Libra,首先要購買 Libra。所以問題來了,Libra 真能幫助那些沒有銀行賬戶的底層人口,還是繼續擴大世界貧富差距?
質疑Libra的背後,Facebook的原罪
世界各國目前正在爭相研究推出自己的數字貨幣,但幾乎沒有哪一個國家會允許一個大科技公司來承擔這樣的角色。
因此,在10月20日,Facebook 鬆口,願意讓 Libra 與國家貨幣掛鉤,而非一開始所設計的綜合性貨幣,不再由單一公司掌控。
但外界對Libra的質疑,事實上更多來自於Facebook的盈利模式和管理方式。
Facebook本身就社交網路領域幾乎是壟斷的,每年至少百億美金的年利潤,但精準廣告投放盈利模式單一,使得它必須無休止的挖掘使用者隱私,並且需要引導使用者貢獻更多隱私用作他途。
近年爆出的劍橋醜聞事件、允許開發者獲取大量個人資訊、洩露使用者資料,甚至干預總統大選、“通俄門”,終讓扎克伯格成了聽證會“紅人”,在議員們的狂轟濫炸下完成了大型“道歉”。
而把手伸到金融行業的原因,也被解讀為Facebook 在增長單一的盈利模式受到廣泛制約之前,就尋求新的突破。而這一原罪也不可避免地投射在了 Libra 上。
儘管Facebook聲稱,Libra不會拿到到使用者的資料,更不會洩露給第三方。但過程中存在了 KYC ,就已經很難實現真正的隱私了。且這樣巨量的資料集中在一家公司手裡,扎克伯格對資料的壟斷,比當年洛克菲勒對石油的壟斷更嚴重,不僅改變著政治影響力,還能干預民主決策。
畢竟,加密貨幣去中心化的可信性就在於“我們沒有能力拿到”,是非“我們不主動去拿”。
Libra未來路在何方?
對於Facebook 帶著Libra的花樣作死,行業內也對此有非常不同的觀點,Libra如果活下去大概有4種可能性:
1. 成為國家監管物件,既從金融穩定的角度,也從保護投資者的角度對其監督;
2. 成為法幣附庸,從屬於這個體系,解決潛在的洗錢、恐怖主義融資和市場獨佔問題,退出和央行的競爭;
3.演變成準美元穩定幣,加入數字離岸美元體系,作為美元交易商存在,角色類似全球的銀行;
4. Libra 和一籃子抵押資產脫鉤,就像當初美元脫鉤黃金一樣,形成新的信用貨幣。
而基於今日的聽證會的情況,Libra既被設計成為主權貨幣的附庸,無論穿上馬甲還是脫掉馬甲,都很大機會無法逃避主權的監管。
而 Libra 的背後,是 Facebook 漸漸流露出以資料統治世界的野心,不再僅僅是以連結改變世界的初心。
相比之前,數字貨幣被排除在主流社會秩序之外,若當時主權國家合力絞殺,仍然存在魔盒被關上的可能,但在 Libra 之後,數字貨幣是必然的趨勢,區別只是它以哪種方式存在。
就像眾議院金融服務委員會副主席Patrick McHenry說的那樣,扎克伯格今天的作證不僅是為了Facebook,而是為了給整個數字時代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