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月刊 2019年12期
一間屋子大的城南郵局,每當筱百靈上班的時候總是人滿為患。寄信,發電報,取報紙,打長途,擠擠插插一屋子的人。
擠擠插插一屋子的人裡頭,有的人並不是為了來寄信發電報取報紙和打長途,他們只是擠在人群裡,只為看一眼坐在櫃檯裡的筱百靈。
筱百靈短頭髮、大眼睛、紅嘴唇、長脖子,走起路來一蹦一顛的,就像樹上跳來跳去的小百靈,真的就應了她的名字。
筱百靈上學的時候就愛唱歌、愛跳舞,是校園裡出了名的校花。參加工作的筱百靈,不但成了城南郵局的一枝花,也成了這個小縣城的一枝花。
誰家還沒幾封信,誰家還不看張報紙,誰家還沒個大事小情需要打個長途拍個電報啥的?這些事都得進郵局,筱百靈就水靈靈地插在城南郵局裡,城南郵局因此就有了這個小縣城裡許多年輕小夥子的夢。
筱百靈說,下班了!說著筱百靈從櫃檯裡站起身,拎起自己紅色的小坤包,昂著頭,目不斜視,穿過人群,走出城南郵局,走上郵局門口的小馬路。
路口,一個穿黑色皮夾克的小夥子攬住了筱百靈的腰。
人們呆住了,像是身在一個夢裡,怎麼也醒不過來,就那麼迷迷糊糊的,似睡似醒著。
走吧,走吧,下班了,下班了。是李玉柱在吆喝,他是城南郵局的發報員。每天,他都坐在筱百靈的旁邊。李玉柱一邊吆喝著,一邊往外走,手裡拎著一把大鎖頭。人們卻好像今天才第一次看到李玉柱,人們木呆呆地看著他,彷彿他的臉上寫著答案。李玉柱晃晃手裡的鎖頭說,人家是縣公安局長的兒子。顯然,大家都明白了,那個“人家”是誰。於是,踢裡踏拉地,人們就散去了。不散又怎樣?公安局長的兒子,筱百靈,這才應該是最佳的組合!人們搖著腦袋,拖著身子,帶著似睡似醒的殘夢,情願或者不情願地散了。李玉柱咔嚓一聲,扣緊了鎖頭。喧鬧了一天的城南郵局,總算安靜了。
第二天,筱百靈照常來上班,李玉柱也仍舊坐在她旁邊。上班時間一到,城南郵局的大門一開,人們呼啦一下湧進來,鬧鬧哄哄,擠擠插插,就又是一天。
捱到下班,筱百靈從櫃檯裡站起身,拎起自己紅色的小坤包,昂著頭,目不斜視,穿過人群,走出城南郵局,走上郵局門口的小馬路。
一天,兩天,三天……突然有一天人們發現攬在筱百靈腰上的手換了,換成了另外一隻手。人們疑惑地望向李玉柱。李玉柱說,是工商局的馬科長。
又過了幾天,那隻手又換了,李玉柱說是縣醫院的李大夫。後來那隻手又換成過法院的趙法警,稅務局新來的大學生,還有幾天是批發市場裡的小老闆。一下子,筱百靈的腰成了縣城裡最變幻莫測的風景。
突然有一天,城南郵局裡沒有了筱百靈。這回不是李玉柱說,是計生局看大門的魏大頭說。魏大頭說,筱百靈讓計生局局長的媳婦打了,據說臉上被抓了好幾道子。人們就不再問了,彷彿劇情是早就爛熟於心的,於是人們會心地互望一眼,散了。
筱百靈再回城南郵局上班的時候,一間屋子大的城南郵局一下子安靜了,安靜了的城南郵局就顯得空空蕩蕩的。空蕩蕩的郵局裡就只剩下了筱百靈和李玉柱。
沒有人寄信,取報紙,打長途,發電報,倆人就枯坐著,一坐就是一天。
一天,兩天,三天……彷彿一夜之間誰家也沒有了信,誰家也不再看報紙,誰家都太太平平的,不需要發電報和打長途了。
下班了,筱百靈還坐在櫃檯裡,李玉柱拎著個大鎖頭,站在郵局門口。筱百靈不走,李玉柱就拎著鎖頭等。天都黑了,筱百靈還不走,李玉柱也不催,死等。等得肚子裡稀里嘩啦地唱起戲,他也不催。
直等到筱百靈的眼裡閃出了淚花。筱百靈說,柱子哥,你送我回家唄?
李玉柱搖搖頭。
筱百靈噙著淚花走了,李玉柱咔嚓一聲扣緊了鎖頭。眼望著筱百靈的背影,望了許久。
城南郵局是越來越冷清了,李玉柱說縣城裡有的人家安了電話,還有的人家裝了電腦。無事可幹的兩個人,於是只剩下每天背靠背坐著。
突然某一天,冷冷清清的城南郵局的長椅上多了一個人,這個人不打電話,不寄信,也不發電報,只是讀報紙。一張報紙他能從一版讀到四版,再從四版讀到八版。更有甚時,他還能從八版讀回四版,再從四版讀回一版。
一天又一天,這個人天天都來。
怪人!
開始的時候,筱百靈和李玉柱偶爾還會望上那個人一眼,漸漸地,兩個人誰也不看他了,彷彿,他也成了郵局的一員。
一天,兩天,三天……忽然有一天下班的時候,筱百靈剛走到郵局門口,那個人站起來,說,百靈,讓我送你回家吧!
筱百靈愣住了。
李玉柱也愣住了。
那天,李玉柱扣緊鎖頭的時候,看見筱百靈和那個人並肩走上了郵局門前的那條小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