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哲按:
經濟學者柳紅剛從奧地利回國,她把自己在北京的家改成了一個博物館,叫作「子尤之家」,來紀念自己 16 歲就早逝的兒子吳子尤。
這是子尤在部落格上寫的自我介紹:
1990 年 4 月出生,從小在北京長大。
小學過得很快樂,初中學的也不差。
前年 3 月 24 (日),胸腔腫瘤鬧開了。
從此搬進醫院住,從此醫院成我家。
化療開刀打點滴,真刀真槍朝我扎。
有生有死有意思,想你想我也想她。
我愛我恨我享受,我看我寫我描畫。
——2006 年 1 月他在新浪部落格上開部落格的時候,寫下了這個介紹。
那個時候恰好也是部落格開始盛行的年代,子尤受邀開通了新浪部落格。很多的讀者在網路上追隨他。
我知道子尤的故事,其實是近兩年。因為我讀到過好幾篇文章,講子尤的媽媽柳紅,是如何在兒子去世後的十幾年裡,堅持不懈地,以各種方式紀念子尤。
今天是 2020 年的 10 月 22 日,子尤的忌日,我和幾個朋友駕車陪同柳紅去給子尤掃墓,一路上一直在聊他們母子倆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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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的子尤
愛哲:子尤生前健康的時候,他是一個什麼樣的孩子?
柳紅:他小時候身體就不太好,經常咳嗽和生病。
他 5 歲時,我送了他一盤相聲磁帶當生日禮物。他就此喜歡上相聲,一發不可收。我們於是買全集的相聲名家給他,比如侯寶林、劉寶瑞的全套。
他聽完後就開始學說相聲,熱情高漲,逮誰跟誰說,特別痴迷。
有次我們家來了一個小時工,她帶了自己的孩子來,子尤就趁他們在廚房洗碗勞動,站在廚房外給他們說相聲,搞得他們都有點不好意思。
總之,相聲已經「氾濫成災」,我只能把相聲磁帶放在抽屜裡,但是他馬上又能有新的愛好。
柳紅:最初電影頻道放卓別林的電影,我拿錄影帶錄下來給子尤看。那還是默片時代,電影裡主要是一些動作,子尤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卓別林。
他喜歡卓別林也是一發不可收,上學放學都模仿卓別林的步態,在學校裡也模仿《摩登時代》裡的動作。
我的創作經歷
真正被稱為是我的第一篇小說的作品創作於三年級,名字叫《一戰時期的俄國兒童隊》,脫胎於斯皮爾伯格導演的《拯救大兵瑞恩》。這篇小說,開始是我每天寫在小紙條上交給老師的,後來在週末時回到爸媽家,由我口述,爸爸給我打字。我發覺,我口述時,腦子更清楚,文字更豐富。《一戰時期的俄國兒童隊》的故事我構思了很長時間,用我的專業構思武器⎯⎯積木,演了許多次。積木就是我構思的好幫手,不同的積木,代表不同的角色。演一次,就像看一部電影。
2001 年 12 月 2 日
北大附小 六年級三班 吳子尤
柳紅:他上小學四年級時,我們家搬到了燕北園。1998 年,他轉學到北大附小。那時候他四年級,他在班上辦了一個月亮文學社,組織一批小孩演莎士比亞的話劇,比如《哈姆雷特》。
北大當時有個賣碟的小店,叫「鎮宇」,北大的教授或者研究生都常常到這個店裡去搜羅一些好電影的光碟。子尤也成了這家店的常客,他對所有電影都門兒清,甚至比店員還了解。
子尤喜歡寫影評、也喜歡寫書評。我看到過他寫的書評包括韓寒的、李敖的、張愛玲的、索爾仁尼琴的。如果不是親眼看過,我很難相信這些是一個初二孩子的閱讀史。
但上天有時候很不公平,讓磨難降臨到這樣一個孩子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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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
柳紅:2004 年 3 月,有一次,子尤和我走在天橋上,他說「媽媽,我想有一個傳奇的人生」。
沒想到這蒼天之下天橋之上的話,一個月之後就應驗了——子尤進醫院了。
最開始他呼吸困難,胸疼,疼得他把課本揉成團,旁邊座位的小朋友都看著,但他特別能忍,沒有跟老師說,想下課給我打電話——但最後也沒堅持到下課。
他的同學給我打電話說,「阿姨你來一下吧,子尤病了」。
我一聽就知道很嚴重,說「趕緊叫救護車」。我跑過去之後,發現老師已經在衚衕裡等著我,於是我跟著老師往樓裡跑。
在教師辦公室裡,一個老師抱著子尤,他喘氣已經很困難了。
後來救護車來了,發現不是心臟的問題,就去做胸透,發現胸腔裡頭有一個腫瘤。於是我們在急診室待了一晚上,第二天去了腫瘤醫院,展開了接下來漫長而艱鉅的尋醫問藥的過程。
回家
喘不上氣來的我直接從正在上課的教室被送到醫院。救護車呼嘯飛馳,我躺著,看車窗外,風景如歲月般地流淌,醫生問從家裡趕來陪在我身邊的媽媽,是去海淀醫院還是去西苑醫院,這兩個醫院都離學校很近,它們也在我家跟前,我家的那棟六層樓挺立著,好像默默無言地注視著這一切。
2005 年 11 月 27 日
吳子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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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中陪伴子尤的點滴
子尤生病前不久,柳紅剛剛離婚,兒子就成為了自己的精神支柱。但這個時候兒子突然患病,給柳紅的打擊很大,子尤一直在鼓勵母親。
柳紅:子尤手術的時候 14 歲,2004 年 6 月 25 日早上,他還發著燒,喘上不來氣,但是他對我說了好多話。
他先給我講了很多美國電影和電影史上的事情,還對我說了一番話。
他說,「媽媽,你應該是端莊的、優雅的、井井有條的、忙而不亂的,每次你歪著脖子馱著背,從外面跑進來,都給我丟臉。」
——所以我想我當時一定很彷徨無助。
柳紅:我是一個平時連打針都害怕的人,但是手術期間,我要到一個小屋子裡直接跟手術室通話,他們說有些決策需要我來做,比如腫瘤已經剝離出來了,需要詢問我的意見。
主刀的老大夫拿著盤子,裡面是從子尤身體裡拿出來的壞東西,他給我解釋那些東西分別是什麼。
這時候我想,我真的是一個連打針都怕的人,現在我看著這些從我孩子的胸膛裡掏出來的東西——這種感覺真的是特別震驚。
這是一個比較複雜的手術,全科室的大夫都要進去看。我還記得有一個大夫出來說,「哎呦,這個孩子還在背詩呢」。
他背的是葉芝的詩——《當你老了》。
子尤並不知道所有的危險。等他從重症監護室出來,住到一個單獨的小的病房的時候,我才告訴了他手術之前所有的決策過程。
他一聽,特別激動,滿含眼淚地說,「媽媽,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讓我錯過了去感受這個激動的過程的機會。如果我死在手術檯上,我光輝的一生就是以我背詩結束的。」
2005 年子尤在醫院裡經歷了一次控制不住的抽搐,他後來寫下了後面這段文字。
5 月 5 日遐想
我這是在哪兒?眼前是一片漆黑。一種不知從哪兒來的吼聲從我嘴裡發出,且越來越急促,媽媽焦急的呼喚就在耳邊,但我無法回答,身體如上弦般震動地越來越快,而我控制不了一切。
……
由這次夢境般的經歷,我想到人瀕死時的感受,他們肯定心裡什麼都知道,只是不能表達,但家人從表面上看來已是一派死狀,家人親切地哭與呼喚在這些人聽來明明白白,由近到遠,由清楚到模糊,然後他們的靈魂就從身體裡出來了。
肯定有靈魂,這是能證明的!我還想到植物人,或中風等無法言語表達的人,他們表面上看來腦袋呆滯,但我相信他們什麼都知道,人們從他們眼中的一點跡象,都應該能讀出感情。
2005 年 5 月 5 日
吳子尤
柳紅:子尤有天激動地說,「上帝今年要送一個金燦燦的腫瘤給一個人,他送給誰呢?送給膽小的人,不成,會嚇到他;送給一個特堅強的人,也不成,因為他只有堅強,就那樣硬挺著,沒有樂呵的心態,所以也不成;於是上帝送給了我,因為他知道,只有我最懂他的心意,只有我是在享受。」
他說,「我對我這 14 年非常滿意。」
所以從那一刻起,我才知道他是怎麼看待他的生死的。這反而讓我心裡安慰了一點,因為其實是我自己受不了,是我不敢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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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絲鍾放
柳紅:我第一次見鍾達,但又好像早已認識他,因為他的哥哥叫鍾放,他們倆是雙胞胎。我見過他哥哥,所以才會知道他,他們的聲音也很像。
我認識鍾放,大概是 10 年前了。那是臨近子尤忌日的一天,一個像這樣的秋天,我在微博上看到有個人放了一個影片,大意是鍾放去了子尤的墓地,他在子尤的墓前,朗誦子尤的詩。他一邊踱步,一邊朗誦詩,一首接一首,還拍著子尤的墓碑,感慨說「你寫的太好了。」
他覺得很遺憾,在子尤生前沒有認識他。
我就在影片下面留了個言,說今天是他的忌日,我們會去墓地。然後這個人就告訴了鍾放。
當我們去到墓地的時候,鍾放和他的爸爸媽媽已經都在那裡,我們就見面了。
我才知道鍾放也是一個有病的孩子,而且是腎病,當時還在找配型,看能否做移植。
那天在現場,鍾放和他的父母說,「我死了以後,要跟子尤做伴,把我也葬在這裡吧。」他的父母也很平靜地和他對話。
我當時還感慨說,「你們家真好,可以這麼坦然地說到死亡的問題」。
他們於是按照鍾放生前的意願,把他葬在了子尤的墓旁。兩個墓現在挨著,也算是挺圓滿的。
我曾經簡單地寫過鍾放的事情。他們兩個都死在 10 月,鍾放是 10 月 5 日,子尤是 10 月 22 日,這種生命的連線和緣分真的非常奇妙。雖然鍾放生前沒能認識子尤,但他們死後卻相依相伴了。
鍾達去看他哥哥的時候,會帶兩束花,放在哥哥和子尤的墓前。我去看子尤的時候,也每次都給他們兩個帶點酒。
說話間我們到達了位於北京昌平區的鳳凰山陵園。
深秋季節風有點大,進了陵園大門走不遠,在一塊空地上,我看到了並肩排列的兩塊墓碑。
子尤的墓前有一個 L 型的透明長椅,柳紅擦完墓碑接著擦椅子。
掃完墓,我和柳紅坐在落葉上,靠在子尤的墓碑旁聊天。我們聊到了李敖,因為李敖自 1949 年離開中國大陸後,在臺灣生活了 56 年, 但是在 2005 年他決定重返大陸訪問,這在當時引起了海峽兩岸的轟動。而他那次大陸之行,在北京大學的演講結束之後,專程來探望了子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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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
柳紅:子尤是個愛讀書的人,李敖的書他全讀過。他在醫院的床上躺著時,經常在那個小電視上看《李敖有話說》這個節目。他還給李敖寫過一封信,我們也不知道李敖是否收到了。
我們表示根本不知道,還想著,「他不是 50 年不出臺灣嗎」?
那時,北大校醫院的領導接到了校方的電話,得知李敖要來醫院看望一個病人。他們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物,還囑咐工作人員打掃衛生之類的。
當時,我在樓梯上遇見北大副校長吳志攀,他看見我說,「原來李敖是來看你兒子呀」。
後來,李敖就來了。他洋洋灑灑地一邊說著話,一邊進來了。他大致說的是,「誰說的我的字兒沒有你媽媽好,沒有你姥姥好」?因為子尤給他的信裡說,「你在電視上經常說你的字一級棒,我覺得我媽媽寫的字比你的好,我姥姥的字比我媽媽的還好」。當時我們病房裡有一幅子尤姥姥的字,李敖還仔細地看了半天。
他還拿出一本他的《教育與臉譜》送給了子尤。因為這是子尤在信裡說很想看的書。
子尤的病床旁邊有一個小櫃子,他從裡面拿出一根鋼筆給子尤題款。
他題的是「目有餘子,尤其是你」。——他把子尤的名字寫進去了。
於是子尤也把他剛出版的那本《誰的青春有我狂》送給李敖。
子尤題的是:
「送給李敖爺爺:
你也曾青春似我,我也會快意如你;
誰敢喊:雖千萬人,吾往矣;
誰又將兩億年握在手裡。」
——子尤把《誰的青春有我狂》的「青春」簽了進去,也把李敖的《李敖快意恩仇錄》一書中的「快意」簽了進去。
兩人還幽默地說笑話。子尤給李敖展示他的傷口,李敖回憶自己之前做過的手術,說「咱倆這一連串兒的,都對上了」。
子尤說,「我這麼高大的身軀,我得站著」。然後他就站起來了。
後來他寫了一篇文章叫《李敖看我,我看李敖》。因為他發現第二天的報紙上都在寫,「一個老狂人來看小狂人」這樣的內容。他說,「這媒體可真沒勁」。
脫離了媒體的眾目睽睽,他們倆也有兩個人的私人交流。其中一個就是進了電梯,我用輪椅推著他,加上李敖,還有李敖貼身的人。
在這樣小小的空間裡,從三樓到一樓短短的時間,子尤問李敖,「你怕死嗎」。我當時想,這應該是子尤生病以後,縈繞在一個小孩心裡的一個終極問題。
李敖回答說,「原來怕,現在不怕了」。
他還問李敖,「你為什麼到這個世界上來?」
李敖回答說,「這我不知道,得問我爸媽」。
寫給一位剛認識就離去了的姐姐
我努力低頭回憶,
回憶一切的你。
那是在哪年哪月,
那是在何時何地。
我只記得你的白毛衣,
和你的笑嘻嘻。
你低著頭自我介紹,
介紹著怎樣的自己。
可我只見過你一面,
可我只獨守眼神的惟一。
只說過微笑的一句話,
就陷入夢的別離。
從此我們幽冥永隔,
從此我們各奔東西。
從此真實將虛幻代替,
從此我目送你遠去。
還有,還有,還有呀!
可我,可我,已忘記。
當你,當你,上了路,
留下,嘆息,和珍惜。
2006 年 2 月 22 日
吳子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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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
柳紅:他是 10 月 22 日去世,也就是 14 年前的今天。
兩天之後的 10 月 24 日,我們給他做了遺體告別。我在告別之前剪了短髮,買了一身新旗袍。因為我覺得,這是我跟他最後一次見面,希望讓他看到我比較好的狀態。當然外人可能會覺得,「怎麼孩子都去世了,這個媽媽還打扮自己」。但在我們的生活裡,我們希望只能是更好。
包括葬禮,也佈置的是彩色的鮮花,全是紅玫瑰;給來賓分發的是一朵紅花,而不是白花。雖然是個小小的醫院,我們也把它打扮得非常美麗,把所有燈用紅布包起來,牆上懸掛著大幅的子尤從小到大的照片。
柳紅:我們分了兩個時段,第一個時段大家一起告別,第二時段就是在燭光下,念他的詩,唱他的歌。
遺體告別的那天,來了很多文化界的朋友,也來了很多子尤的讀者,大家排成了長隊,為子尤送行。
唱《吉祥三寶》的布仁巴雅爾,他們一家也來了。布仁巴雅爾要給子尤唱一個蒙古長調。他俯身面對著子尤的臉,剛要張嘴,卻唱不出來。
他的女兒諾爾曼之前給子尤作詞作曲了一首歌,叫《燭光》,我們那天一直放著這首歌。
我曾經在部落格上,看到過有一個叫「果丹皮」的人,是個癌症患者。TA 說,「我只有一個心願:當我死了之後,我媽媽能夠像子尤的媽媽那樣,穿的漂漂亮亮的,為我送行」。
美麗世界的孤兒
今天知道一個訊息,年輕的子尤去世了。他是個九零年的孩子,聰明樂觀有才華。我看過他的不少文章,很喜歡他。不在學校的求醫生活反而給了他獨立的思考和獨特的精神。上天很不公平,老的老不死,年少的卻先逝。
無論如何,他在他的文字一直停留,當我們想念他,就可以見到,這是熱愛文學的人所獨享的。送給他一首我很喜歡的歌,汪峰的《美麗世界的孤兒》。任何真正的作者,都是獨立與世的孤兒,既然一直在自己的世界裡,死只是徹底的獨立,安靜的思考罷了。希望他開心。望他的家人節哀。
2006 年 10 月 24 日
韓寒
坐了大概一個小時,我們準備回去,柳紅拿出了兩瓶酒,為兩位長眠在此的少年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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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癌症康復雜誌撰稿
柳紅:子尤生病期間,我們得到了很多人的關心和幫助。
比如有一位女士,她是腫瘤醫院的癌症康復雜誌的編輯或主編。她在子尤生病期間,經常來看望他,和他交談,還給他送書。
我和子尤就參與了癌症康復專欄的寫作,子尤寫如何當病人,我寫如何當病人家屬。這個專欄的名字是子尤取的,他把我們倆名字放在一起,叫「尤是那般紅」。
他把 6 篇的題目全都擬好了,但是還沒來得及寫完,就去世了。於是我就繼續寫這個專欄,寫如何做病人家屬。
因為我們在醫院時間比較長,子尤生病的時間有 2 年 7 個月。所以我感受更深刻,我知道小孩子生病,對爸媽打擊都太大了,而且求醫問藥太難了。
比如是否能找對大夫,找對治療方案,這個本身就很困難,再加上治病的錢,這些會讓一個家庭陷入很大的困境。
所以父母根本顧不上孩子的其他方面,而孩子每天躺在病床上,也只能看著爸媽奔忙。父母在孩子精神這方面很難兼顧。
子尤對他的精神生活很有需求,生病期間也會看電影,讀書或者做些好玩的事。可以說如果沒有這些,他根本熬不過去。
所以我覺得,如果最終孩子無法恢復身體,只能走向死亡,那希望在生病期間,他也能儘量愉悅地度過,能享受人間的知識、智慧,美麗的人和事物。
這樣,父母會減少很多遺憾。不然從孩子生病開始,父母就愁眉苦臉,充滿壓力,孩子也跟著父母一起感受這種壓力,直到離開——這是個非常遺憾的事情。
所以我很想做癌症患兒的精神關懷的事情,哪怕一己之力。所以我經常去看望他們,和他們聊天。
愛哲:子尤去世之後你也經常去醫院嗎?
柳紅:對,不僅是去醫院,也去家裡, 因為像移植後的這些病人是需要在家的。又或者像白血病這種大病,外地人就會在北京租房。我就陪伴著他們的孩子死亡,陪伴著做葬禮,陪伴著媽媽經歷喪子後的那種震痛,這樣的過程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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郵局
回來的路上,柳紅讓大家等她一下,她要去郵局辦點事情。我陪她同去,看她在郵局裡買了14 塊錢的郵票,代表今天是子尤的 14 週年忌日。
她把這些郵票一張張貼在一個本子上。
回到車裡,柳紅給我看了另外的幾個本子,裡面有每一次來給子尤掃墓的記錄。
貼郵票做記錄,只是柳紅紀念子尤的一種方式。子尤過世後,他的部落格,柳紅一直在幫他接著寫。柳紅把子尤剩下的文稿都整理出來,給他又出了兩本書。柳紅後來再婚,去了維也納,也經常在子尤的生日和忌日透過長跑來紀念子尤。
她似乎是在自己的每一段人生經歷裡,都帶著子尤的記憶去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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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走出來
我覺得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子尤他伴隨著我們,他永遠跟著我們。
雖然在這個年代,「活在誰的心裡」這句話聽起來好像套話,但這真切地存在著。
不管你在做什麼事情,他都在你心裡面。這種感情不是能輕易丟掉的。
那種刺痛和我永遠連在一起,我前幾天還夢見他,他還在生病,我還在操心,提心吊膽——這種擔心已經刻在我的骨髓裡了。
但是這種哀傷和愛,它也會激勵你。
病倒很容易,被壓垮很容易,但你要站起來,要更好,要一天比一天好,這個才是最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