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琴劍霜月
大元延佑年間,正值元仁宗愛育黎拔力八達在位。與其他蒙古大汗有所不同,仁宗“天性恭儉,通達儒術”,在減裁冗員的同時,他恢復科舉、以儒治國,提拔了許多優秀的漢臣以為己用。仁宗執政的九年間,雖然未能使元朝雄霸寰宇,卻也承襲了世祖、成宗時代的繁榮輝煌,令帝國這艘大船平穩前進。只不過,再平穩的航程也避免不了小小的波瀾,即使在天子腳下的京城,黑暗和腐敗的種子依然在發芽生長。國子監祭酒宋本所著的《至治集》一書中,就記載了仁宗年間京城的一樁奇案。
#01.
京城有家工廠,從建立之初到現在,已經由十幾人的小作坊發展到了數百人的規模。為了便於管理,“廠領導”就把做活的工人們進行分組,每組五人到十人,專門有個工長負責管理。工廠裡有個姓王的工長,為人不錯,就是太好面子。有時在任務調配上會出一些岔子,出了事兒卻不願意承認是自己的毛病。久而久之,王工長手下一個工人老張對他越發不滿,兩人因此口角不斷。
組裡有熱心腸的工友,尋思著大家都是一起幹活,低頭不見抬頭見,總鬧得不愉快也不是辦法。便和其他幾人商量,分頭勸說老張和王工長,攢個酒局,把話說開,這結也就解了。老張和老王雖然性情執拗,卻也不是不講情理之人,雙方本來就沒啥深仇大恨,見大家有意幫忙和解,也樂得下這個臺階。於是大夥兒在王工長家好酒好菜,熱熱鬧鬧了一番,兩人也盡數放下齟齬,和好如初。這頓酒一直喝到半夜,眾人酩酊大醉,方才歸家。
第二天日上三竿,王工長被門外的叫嚷聲吵醒了。他揉揉惺忪的睡眼,披衣起身,卻見自己的老婆正在門口和另一個女子對罵。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老張的媳婦。這婆娘很有幾分姿色,平日裡喜歡勾三搭四,即便是王工長自己,見了這女人也有些慾火難耐。可這張家的女人今天卻全無往日的風騷模樣,見了王工長,便急頭白臉揪住他的衣服。
“我家男人昨晚徹夜沒回來,你把他弄哪兒去了?”
王工長自是一臉詫異:“大嫂子莫慌,昨天我們喝酒到半夜,後來大家就各自散去了啊。”
“呸!我一宿沒睡,我男人半個人影都沒瞧見。定是你與他素日有仇,將他害了……嗚嗚……我怎麼這麼命苦啊……”這女人說著便嚎啕大哭起來,被驚動的街坊四鄰紛紛圍了上來,想要一探究竟。
咱們說了,王工長是個好面子的人,見了這情景自是氣不打一處來,“老子沒看見你家男人,我們過去雖有些爭執,卻絕不至於傷他性命。你這潑婦要鬧去別處鬧去,休在我家門口攪擾了清淨!”
張家女人聽了這話,立時止住了哭泣。她冷冷看了王工長一會兒,便轉身離去。
老王覺得,她在轉身的那一刻,唇邊有一絲詭異的笑容。
#02.
沒過幾天,王工長就接到了警巡院的逮捕令——原來是張家女人把他給告了。
警巡院最早設立於遼興宗時期,到了金、元兩朝逐漸職業化。警巡院主要職能是巡查緝盜、執法鞫訟、戶口檢括及戶籍管理等,大致是將今天的公檢法三大部門一體化了。警巡院長看了張家婆娘的訴狀,便認定是老王出於私怨,將老張謀害。王工長在大堂上最初還矢口否認,但架不住隨之而來的嚴刑拷打,只得屈打成招,並胡亂說屍體已被自己丟到河溝裡去了。
見屍體有了去向,院長大人便令兩個仵作速去將老張屍首尋回。這可難為了兩個仵作——就算是撈遍了整個京城的所有溝渠,也根本不可能尋得一具根本不存在的屍體。可根據元朝的律法,在限期內不能完成任務,就要遭受鞭刑。這兩個仵作眼看時限將到,不由得心生毒計:索性殺個人,用那人的屍首來湊數吧。
倆人計議已定,就在一條偏僻的河溝旁死等。到了傍晚時分,但見一個老翁孤身騎驢上橋過河。二人大喜,不由分說,上前將老翁推入河中。可憐這老者已是古稀之齡,哪裡是兩個青壯年的對手,在河裡撲騰了沒幾下,便嗚呼哀哉了。將屍體打撈上來後,兩個仵作又考慮到老翁與老張年歲差得太多,就又將屍體在水中浸泡了幾日,才交上去。
此時屍體已經高度腐爛,別說年紀,就連性別辨認起來也不容易。可這張家娘子見了屍體,卻立即大哭著撲了上去:“我那可憐的丈夫啊,你怎麼成了這副模樣?!”兩個仵作在旁見了,心下長舒了口氣。院長也由此定案,判了王工長死罪,近期執行。
#03.
看到此處,估計您心下已然雪亮了:這老張之死必有隱情,而且跟他那水性楊花的妻子脫不了干係!可如今老張屍首無法尋得,就算有人想要為王工長伸冤,也是無從著手。王工長手下的眾工匠們眼看行刑之日將近,卻無計可施,只能唉聲嘆氣。
就在這天,工廠裡忽然來了個不速之客,他一臉流氓相,到了廠裡便大喊:“老子知道老張怎麼死的了,你們給我些銀錢,我就把真相告訴你們!”
大夥兒一瞅,這不速之客咱認識啊——是這一帶的慣偷陳三兒。有人就跟他開玩笑:“陳三兒啊陳三兒,您這偷東西都偷到工廠裡了?是要偷個桌子還是要偷個櫃子啊?”說得眾人都鬨笑起來。
可今天這陳三兒卻一改往日死皮賴臉的模樣,變得嚴肅甚至高傲起來。待他慢慢說出自己的所見所聞後,工友們再也笑不出來了。
原來老張家這幾日做法事超度亡靈,少不得有些值錢的法器或者供品,陳三兒便趁夜裡想來張家碰碰運氣。待到他潛入張家,還沒等偷到錢,卻覷見一個醉漢到了張家,對張家婆娘拳打腳踢。這婆娘吃打不過,哭鬧道:“你這沒良心的,我為了你,狠心殺了我丈夫,屍體埋在土炕下面,我都不敢揭開土炕看他是不是爛了。”
陳三兒整日走街串巷,對老張失蹤之事自然有所耳聞,他萬沒想到真相竟是如此。熬到兩人睡下後,他也顧不得偷什麼銀錢供品,便慌慌張張地溜出了張家……
眾工友聽到此處,各個義憤填膺。事不宜遲,大家握拳頭抄傢伙,十幾個人到了張家。未等那婆娘分辯,幾個眼疾手快的便到土炕前將幾塊磚扒了下來,屍體立時露了出來。那婆娘見狀,瞬間如一攤泥般軟倒在地。眾人將這惡婦拎起,重到警巡院報案。
這院長雖然案子結得草率,卻也不是草菅人命之人。待問明原委,他忙命人到張家查驗屍體。原來這張家娘子與人勾搭成奸,那夜趁老張爛醉,將他殺死,隨後為了便於藏匿,又兇殘地將他大卸八塊,並將屍塊填入土炕中,外面用磚頭加以隱藏。
真相大白,淫婦姦夫車裂處死,那兩個濫殺無辜的仵作也被棄市。王工長無罪釋放,眾工人自是歡呼雀躍。至於陳三兒,是道破真相的第一功臣,拿了大筆的賞金,是最大的受益者。
回顧此案,實則是由於上峰斷案立功心切,下屬陽奉陰違,殺害無辜之人。即便是數百年後的今天,當面對社會上的一樁樁醜聞時,我們仍會發出“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這般感嘆。如何讓人們在利益面前不至於迷失自我,是道德和法制建設征途上永恆的話題。
策劃:魚羊史記 監製:魚公子
撰文:琴劍霜月 製作:吃硬碟吧、發達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