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立

在圓周點上，終點就是起點。

——赫拉克利特

　　人生的道路不管走過多麼漫長，當回首往事時，總是記憶猶新；有的是快樂、甜蜜、幸福；有的是憂愁、辛酸、痛苦。然而過去的事再也不會重現，尤其是那青春的一幕……我只能寫下難忘的記憶，做為自己的反省，並寄給我那些仍然堅守在鄉村的朋友們。

一、我

　我是爹媽的獨生女兒，從小受父母的溺愛，在無憂無慮中渡過了幸福的童年。都說女大十八變，到２１歲那年我蒙朧地體會到這種莫名其妙的變化。當時有的鄉鄰們較多的議論我越長越美麗，甚至取我名字“梅立”的諧音統稱我“美麗”。其實在這以前，我每天早晨對著鏡子梳妝，也並不見得自己特別的漂亮，雖然眉宇間那顆小紅痣兒也還長得周正。聽了鄉鄰們的讚美，我才增加了每天照鏡子的次數。

　　　最惱人的是心理的變化。父母親都年老了，從母親乾瘦多紋的臉上，我簡直不敢想像這會是再過四十年的我。父母卻很樂觀，總是笑著看我，好像從我光滑、紅潤的臉上找到了他們賴以生活的期望，我成了父母晚年最大的精神寄託者。我不由的心頭一震，想起了小時候說過的一句話……

　　我小時很乖巧，也很嫉妒，因為我不是男孩而嫉妒男孩。每當聽到母親說她沒生下個男孩如何如何時，我就高傲地說：“爹！媽！男孩有啥了不起？我長大了一樣掙錢養活你們老！”“哎，好女兒，好女兒，爹媽有指望！”其實，當時我對這句話並沒有清楚的概念，我啥時就長大了？長大了幹什麼？怎麼掙錢？爹媽為什麼會老？老了為什麼要我養活？我只不過是那樣說著討爹媽的歡喜罷了。

　　現在我真的長大了，應該實現這句話的全部內容了。這時我才意識到我畢竟是個女的，要承擔這樣的重擔，心有餘而力不足呀！我不知怎麼想到，我應該找個女婿，最好是找本村的青年，更好是招到家裡來，以便奉養父母。

　　我的心慌亂而劇烈地跳起來，震得耳膜響，跳得臉發燒。人家找女婿是先戀愛，我卻是為了父母去找女婿，這真是……唉，捂著臉直罵自己“沒出息，不害騷！”這是我覺得出來的一次深刻的心理變化。

　　這是大自然的規律？還是人自身發展的規律？

二、追求

　　我最喜歡一句名言：“只要選準了道路，就一往直前，永不回頭！”我開始對男朋友的追求了。我暗暗打量了村裡幾乎所有的小夥子，可他們怎麼知道我在他們的背後打過問號呢！就在我有心栽花花不發的時候，卻一株楊柳在我心田投下了綠蔭，這片綠蔭遮住了那片愛的空白地，卻給我撒下了苦惱的陰影。這個人叫榮生。他的條件是我比較理想的。他跟我一起畢業，是村裡的團支部書記，小夥灑利、聰明；身體強壯、有力；品性耿直、誠實；脾氣和善、溫順；作風穩重、老練；他思想進步、工作積極、勞動潑辣，能寫會畫，文武雙全。是我們山溝裡遠近聞名的人物。說不定哪一次縣裡選幹招工把他調走，那時他在外掙錢，我在家守候父母，每逢假日，全家團圓。這是再理想不過的。他唯一的缺點是家境貧困點兒，這一來是因為我們村生產落後，集體較窮；二來是他父親去世早，他母親一人拉扯他兄弟兩個，多虧村裡照顧，他才免強讀完中學。畢業回村才二年，家庭生活並無大的改善。

　　不過這對我是沒有多大阻礙的，反而有利。我家是比較富裕的，爹媽掙了一輩子，家裡積下一些家當，何況還有在古城工作的姑姑外援寄錢。這對他也許是個很大吸引力呢！

　　然而，追求一個人可真不容易。第一條得讓人家看著順眼，也就是得愛，第二條是讓人家知道我的心，這可用什麼法子啊？為著他，在生產勞動中我不得不格外出力；為著他，我不得不積極的參加村裡的青年活動；為著他，我處處謹慎地討他好；為著他，我伴他開會到深夜。就這樣，半年多的時間他除去跟我談論過生產、學習、工作外，涉及到個人生活問題只談過一次。

　　那是我試探著問他：“你對你個人的問題有什麼打算沒有？”他說：“沒有，我正是年輕的時候，心思要用在生產上，個人的事不急於考慮，我希望你也能這樣做。”

　　我多麼掃興呀！沒想到他一個生產、工作起來渾身冒火的人，對待個人問題卻冷若冰霜。都二十一歲的小夥子啦，還這麼傻里傻氣。我只得耐著性、恆著心，暗暗地追著他，追下去。

三、初戀

　　過了一年，我們都22歲了。那是農曆年前最後的一個月夜，宣傳隊排完了準備慶賀春節的小節目，人都走散了，我藉口回家路上害怕，讓他送我一程（其實離我家並不遠），他欣然答應了。

　　路上，很靜，我在前面走，他跟在後邊送。不知他想些什麼，我的心跳得很厲害，我要利用這難得的機會再試探他一次。

　　寧靜的夜空，高深莫測，像是隱藏著多少奧密，難以讓人捉摸，可我彷彿看著星星在眨著羨慕的光，月亮在仰著含笑的臉，它們催我快開口。

　　我放慢了腳步，跟他並排走著，話題是從村裡的姑娘出嫁說起的，我說：“今年咱村有十幾個姑娘出嫁到外村去，真多！”他說：“今年咱村小夥子只有一個娶媳婦，太少。”我趕緊說：“為什麼咱村小夥都不急著找物件？真是怪事兒。”他深沉地說：“為什麼我們村的姑娘願急著嫁到外村去，而外村的姑娘不願嫁到我們村裡來？這並不奇怪。”

　　看來他終究是要考慮這個問題的，我多麼希望他想到更多一點呀！對他的話我沒有深思，順口道：“為什麼？你說為什麼？”“這還用問嗎？我們村子窮，這是個冷酷的現實，家裡沒栽梧桐樹，怎麼能引來金鳳凰？”我怕他把話題扯遠了，忙說：“窮也總是要結婚的呀！”“是的。”他說：“我們總是要生活，而且要生活的幸福。因此，這幾天我想得更多些。”

　　啊，我真想一下子全知道他心裡想的什麼，會不會像我當初給小夥子暗中排號那樣把我排上了隊呢？忙問：“你都想些什麼，可以告訴我嗎？”“我想和我們村所有的青年，樹雄心，賭志氣，改改眼下吃大鍋飯的舊習，丟掉落後帽子，讓全村人共同富裕，造福！”他顯然很激動。

　　“哦……我是不想離開村子的，我愛，愛我們的村子。”後半句話不是我真心說出來的，因為，也許不是為了父母，我也是不願在村受窮的。他聽了很興奮，激情地說：“那就讓我們手拉手，一起朝前走！”他一下子緊緊地握住我的手。

　　皎潔的月光下，他閃著那明亮而深邃的大眼睛，那麼真執地看著我。他的眼光像兩束火花，像兩點燈火，從他心裡燒出來，點燃了我心底埋藏已久的愛情火焰。

　　我忘情地顧不得羞羞答答，一頭撲到他懷裡，我的心都彷彿停止了跳動，喃喃地對他說：“我愛你……”

　　榮生一驚，下意識地向後一閃，又靠攏過來，撫弄著我的頭髮說：“梅立，跟著我是要吃苦的，你不怕？”我搖搖頭，作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