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大搞農田水利基本建設,每年入冬都要組織群眾上河工,年復一年,基本上做到了河、溝、渠、路配套,旱能灌澇能排的格局。這樣一來,莊子就成了四面環水,出村東邊有兩座水泥拱橋,西邊是一座青石板橋。
我並不相信風水,但懂風水的人都說我們小莊風水好,不久恢復高考,一百多口人的莊子幾乎每年都有孩子考上大學,甚至周邊的村莊的人藉著親戚關係想遷來,當然都被拒絕了。
莊子很小,但在小時候的我看來,依然挺大的,所以有時候玩耍,很少是滿莊亂跑的。和我玩的最好的,是我家西院的大馬叔。
其實大馬叔和我同歲,但輩份高了一輩,他的父親和我祖父沒出五服,算是近房。雖然是鄰居,但兩家中間有一堵牆,我去他家要從屋後過去,當然他家也窮,沒有院牆。
他家是四間堂屋,三間東屋,那堵牆就在東屋和堂屋之間。
小時候的家裡,基本都是家徒四壁。但是馬叔的家裡我印象最深的有兩樣東西:一是子彈,一是鈔票。
子彈有長有短,有的是散開的,有的是一排一排的,全部是金黃色的,沒有一點生鏽的痕跡。馬叔見家裡沒人時,把藏在床底的筐拖出來給我看,我有些害怕,他又將筐推回床底。
鈔票嶄新,顏色發黑,成沓成捆的。只是上面印著"中央銀行"以及下面的"中華民國"多少年印製的字樣,多數是拾圓鈔。當時就想,這些鈔票如果能用該多好。因為沒有香菸盒,後來這些鈔票慢慢地都被我倆疊成了圓寶,在地上摔了。
當然後來知道,因為我們老家一帶,既經歷過臺兒莊大戰,又是淮海戰役主戰場。老人常常講當年的飛機都是貼著樹梢飛,子彈像蟥蟲一樣從飛機裡往外射。誰家沒揀過子彈或彈殼呢?
他家堂屋最東邊是單獨的一間,住著一位老人,模樣我依稀記得。莊上的人都叫他"拉腿老爺",是馬叔的大爺爺,據說上過黃浦軍校,參加過臺兒莊大戰,也參加過"徐蚌會戰"(淮海戰役),之後回到老家,不久兩條腿就癱了,大約是爬渉水、行軍作戰落下的。老人既無妻室子女,也沒攢下分文財富(不知道那些鈔票是他帶回來的嗎?)。
有時我陪著馬叔去他屋裡送飯,心裡總是怯怯的。但老人卻是慈眉善目,乾乾淨淨,一點鬍子也沒有。
經常來看望他的,是一位都叫他"鶴頤大爺"的老人,是他的親戚,據說也是他黃浦時的同學。老人身材板直,目光凜冽,每次總是要帶些豬肉、點心之類,但很少都能落入他的口中,因為馬叔是獨子,全家人都疼他,包括這位"拉腿老爺"。
雖然他是一個國民黨軍人,但並沒捱過批鬥之類的,都是一個祖上,他的輩份又高,身體已經這樣,誰還起意呢?可是後來還是大小便失禁,久而久之屋裡臭氣燻人,終於在一個寒冷的夜裡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