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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有一部《水滸傳》,後人都知道了“逼上梁山”。

歷史上出來造反的人,是不是都是“逼上梁山”的呢?就元末而言,似乎也是這個道理。成功推翻元朝而建立明朝的明太祖朱元璋,即是因為生計問題走上了選擇的道理。

但是,並非所有的造反者都是這樣。在朱元璋的隊伍裡,就有大量的地方、文人,這些都是生活無憂的。而最特殊的則是張士誠,他是日子不僅不緊張,而且過得十分快活。逮到機會造反,是因為心有異志,有更大的圖謀。

張士誠(1321-1367),小名九四,泰州人。在元末諸多的造反者中,張士誠的身份最為特殊——他不是飢寒交迫,無路可走。張士誠販鹽起家,是一個成功的商人,天下大亂時,懷著稱王天下的雄心,起兵反元,要做樁特大的買賣。造反的成果,一度也令他自己都感到歡欣鼓舞:1355年,張士誠建都平江(蘇州)。1363年,自立為吳王。帶什麼團隊創業,也沒帶軍隊來錢快啊!

水滸傳劇照

張士誠起手這麼順利,絕非他是一個商人,有錢招人拉隊伍。起兵時的早年積的那些資本,早已作為軍餉花得無影無蹤。亂世當兵,混的就是一口飯。沒錢還帶人造反,早被自己的人給反了。張士誠打仗不愁錢,與他的地盤有著直接的關聯。江南富裕,朝廷的稅不好收,但造反經費要起來就容易些:關係不好的,拿刀去砍,天下哪有真要錢不要命的人;關係好的,主動送上門,就當是朋友間的禮尚往來。換個老百姓都不能活的地方,造反也是非常困難的——人家確實沒有錢,就算拿刀去砍,除了死人流血,錢也不會血一樣地流出來,熱鬧一陣子往往也就自生自滅了。

沈萬三那是何等聰明啊!與鹽販出身的張士誠早有過商業業務往來,沈萬三商業誠信歷來很好,張士誠對他本沒有惡意。他不用張士誠派人來要,“朋友”的隊伍缺錢花,沈萬三早主動送來了。在張士誠雄心創業的始終,沈萬三與張士誠都是朋友,張士誠造他的反,沈萬三經他的商,造反要花錢,經商能賺錢,一個就當是提供安保服務,一個就當是上交服務費用,無論白道、黑道的特權,對財富都是一根魔杖。

張士誠除了堅強的經濟後盾,人才資源也相對充裕。自宋代開始,國家的經濟、文化中心即已移至江南。起事之初,後來寫出流行小說《三國演義》的施耐庵、羅貫中,即投奔到他的帳下,幕府作賓。不過,這些文學青年眼高手低,紙上寫起造反來頭頭是道,真幹起造反的活來純屬紙上談兵,張士誠也不拿他們當作回事,他們也不好意思混下去,先後去了別處,沒有像沈萬三那種韌勁,與張士誠精誠合作,堅持到底。而這些,對同行業競爭的朱元璋來說,該是怎樣的羨慕嫉妒恨啊!

張士誠造反沈萬三生意興隆,朱元璋造反沈萬三則被害得不輕。元至正十七年(1357年),朱元璋率部打下常州,把張士誠的弟弟張士德給活捉了。張士誠趕緊“撈人”,沈萬三狠狠地砸了一筆錢,找人為張士德具保,辦理出獄手續。但朱元璋做事夠絕,竟把張士德給殺了。沈萬三的銀子雖然白花了,但與張士誠的關係更鐵了。

比朱元璋更恨的,還是蒙元朝廷。張士誠造反最終不成功,主要是地方選得太好。太好,“辯證法”的觀點就意味著有太壞的一面——江南,整個朝廷就靠這塊寶地過日子,你把它據為己有,朝廷的日子還怎麼過?所以,在眾多造反者中,張士誠是挨政府拳頭最狠的一個。換個角度說,張士誠拼命鬧,又等於給別處的造反兄弟幫忙。這一點,朱元璋很清楚,所以張士誠稱王時,他一心埋頭幹實事,不稱王顯擺,也不隨便到張士誠的地盤尋點便宜。

切斷元朝的經濟命脈,張士誠啃的其實是一塊骨頭,根本就不是一塊肥肉。凡要人性命,必招人死拼。群雄亂戰,張士誠又處在了朱元璋、方國珍和元軍三方夾擊之下。面對巨大壓力,張士誠只好投降朝廷,當了個太尉。作出這等抉擇,對張士誠來說顯然有點無可奈何,對沈萬三來說則是利益倍增——過去生意場上只有黑道保護,現在黑道、白道全齊了。

張士誠的變身,沈萬三又名正言順地用上了朝廷的優惠政策,幹起了海上貿易。沈萬三的兩個兒子沈茂、沈旺,便為張士誠督運漕糧,響噹噹地做了官方生意。沈萬三於元末迅速暴富,主要集中在這個時期。

這個時候的張士誠,其實也有風光的一面:脫“匪”為“官”,身份體面,又重兵在握。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元至正十九年(1359),朝廷還派出使者蒞臨張士誠的駐地,張士誠在隆平府(蘇州)舉行隆重宴會,招待朝廷使臣伯顏。

這一次,沈萬三接受了一個光榮而神聖的任務,就是為張士誠造一座“紀功碑”,擴大張士誠的社會影響,並流傳後世。

做生意沈萬三是強項,搞藝術他就有點勉為其難了,但他弄得非常出色:這座保留至今的“張士誠紀功碑”,高達三米,有一百一十八個浮雕人物,人物層次分明,最上方為朝中侍女,二層的正殿正中端坐著張士誠,三層的偏殿為朝中大臣,底層則是身穿鎧甲的護衛官兵。沈萬三的藝術天賦,是將使臣伯顏處理成一個小人物,居下方作陪:張士誠不是降將,也不是降臣,而是儼然面南背北的王者!

沈萬三年畫

“紀功碑”的樹立,說明張士誠對此很滿意,沈萬三對張士誠的內心把握也很準確的——這個時候的沈萬三,已經熟悉了官場,精於政事,出色的商家已煉成了玩政治的行家裡手。

沈萬三花錢為張士誠塗脂抹粉,也不能說就是富人軟骨頭。在憑拳頭說話的時代,一切取決於拳頭的大小,更何況自己與張士誠利益相關。那陣子的張士誠,也確實需要表現與享受,因為有的是實力,即便是後來的明太祖,對他也是低聲下氣。元至正十六年(1356年),張士誠一路拿下攻陷平江(蘇州)、湖州、松江、常州,然後盤坐在隆平府(蘇州)大殿裡。朱元璋派人送信說:您在姑蘇(蘇州)稱王,俺十分仰慕,俺每(俺們)睦鄰友好,一起創業吧……

張士誠呢?根本就不搭理。做的一樁事,是把使者扣了。

但是,天下大勢,直轉直下。元朝氣數將近時,朱元璋帝王之路上,只剩下兩大敵手:楚為陳友諒,吳為張士誠。這兩大宿敵,誰都不好惹:“友諒最桀,士誠最富。”朱元璋的雄才大略,在於他吃透了陳、張:陳敢作敢為,張貫於自保。攻張,陳必出手;攻陳,張不敢趁火打劫。和氣生財,那也是商家的一條古訓。所以,朱元璋果斷攻陳,而張果然作壁上觀,然後成為陳友諒第二。

時事就是這麼作弄人,元至正二十七年(1367),解決了陳友諒,朱元璋的人馬如期而至,大軍東進,攻破平江城。徹底失敗的張士誠,放火燒死家人,然後投環自盡。結果,運氣太差,沒有死成,硬是被朱元璋的手下給活活拿生擒了。

在應天府(南京),朱元璋準備勸降張士誠。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能用上的東西,為什麼不用呢?朱元璋小時沒念過這段話,大了他自動明白了這種精神。大業未成,或是出於統戰的需要,或是出於降伏對手的心理滿足——將“天子”收到手下當差,馬斯洛的層次需求理論,肯定還要再添一層。

水滸傳劇照

但是,張士誠的回答就是這麼添晦氣:“天日照爾不照我!”意思是說:你有什麼了不起啊,無非運氣好點而已……

張士誠的回答,為自己的人生畫上了句號,似乎也找到了自己的心理平衡,但無疑挑起了朱元璋的莫大恨意:他就是不給張士誠痛快而體面的一刀,而是倒垃圾一樣地讓人找了個破筐,裝著張士誠,抬至竺橋,招人圍觀,然後主子打家奴一樣地狂打,一棍,再一棍,直到張士誠魂飛魄散。

要說恨,朱元璋何止是獨恨張士誠一個。多年以後,一統天下的朱元璋,對撐起張士誠的江南,也是恨意未消。為了洩憤,朱元璋對蘇、鬆、嘉、湖等江南地區,課以重稅。

現在,張士誠的難題算是一了百了,沈萬三的難題則應運而生。張士誠割據江南的十四年裡,沈萬三撈足了好處。當然,沈萬三對張士誠的財力支援也是難以計數的。這一點,讓張士誠在自己的地盤免於搜刮,從而獲得地方豪強的擁護與民眾的支援,同樣讓朱元璋非常頭痛。但是,憑拳頭說話的時代,民心並不是決定因素。張士誠最終為朱元璋所敗,這時的沈萬三又做了一件事:收留了張士誠後人。

這,就叫生意人。造反,其實也是一門生意!

水滸傳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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